有些事，生来是命。

百里依沉着的眉心渐渐凝起万千愁绪，横在桌上的手无意识的一遍遍摩擦着手中杯盏。

茶已经凉了，漂在杯中簇放开来的雨花石已经被泡的失了不少明艳颜色。

然那杯茶水依旧还是满的，那人只是浅尝一口，便再未动过了。

百里依轻叹口气，胸中郁气横生，有些颓败的想：看来那人是真的不喜这茶了，可让落雁门满门放弃育蛊一事，谈何容易？

她还得好好思酌，精心计划才行。

正发愁间，屋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她转头探去，以为是那人去而复返，便特意起身想去迎，两三步扭到门口的身躯豁然顿住。

百里依扶着门槛的手指无意识的蜷了蜷，不禁有些失笑：她在想什么呢？

那人何曾去而复返过？

“百里少主这是自知自己有罪，心上不安，特意出来迎本宫么？”

来人开口。

语气嚣张，颇有传言那般盛宠而娇的模样，仔细听来，这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之意也十分明显。

接着，唐雪楠目光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百里依，犀利的眸子渐渐冷却，话锋陡然一转，冷而戾的呵道：

“那你是不是该给本宫三拜九叩行份大礼。”

“我百里依的三拜九叩别说是玉贵妃，就是贵国皇帝，也不一定能受的起。”

唐雪楠嚣张跋扈，百里依的张狂比之不遑多让。

绣艺精致讲究的绣鞋渐逼渐近，唐雪楠这次来没有带任何婢女，孤身一人前来。

今日的这位玉贵妃不施粉黛，未着配饰，与她在宴会上见的那位妩媚娇妃大有不同。

百里依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放大在眼前的这张脸，侧身往后退了退，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很是淡定，唐雪楠的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毫无声响。

“都说落雁门的少主子是个脾气火爆，不肯吃一点儿亏的人。”

唐雪楠自顾自的坐下，眸光落到了那杯早已经有些泡散了的茶上。

察觉到她视线的百里依轻抬袖口，撤下了桌上的茶，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想必传言有误。”

“听说抚水后宫有位新入宫不久妃子，颇受南帝宠爱。”百里依搁置好茶杯，转身看来，目光凉凉。眉宇间的那股子孤傲此刻又跃上眼角眉梢。

“看来也是谣传了。”

她这意有所指的话音一落，唐雪楠端做着的身形肉眼可见的怔了怔，眼底波光闪过瞬间的黯然神伤。

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本宫今日来是想向百里少主讨个说法。”

眸低哀伤浓浓卷来，不论真假，唐雪楠腹中胎儿不保确是事实，哀伤也是真的哀伤。

只不过百里依却并不想为她的这份哀伤买单，她森凉一笑，眸光中不见笑意，只剩森凉，像是那柄腰间软剑出鞘的三寸雪锋。直白的刺骨：

“贵妃娘娘怕是找错了人。”

“百里依——”桌上那头的人冷喝一声，“你不要以为已经身后有落雁门，本宫就拿你没办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百里依认同的点了点头，忽而绽颜笑开，侧眸轻飘飘看了过来。

她站着，目光自高处掠来，是故就连眼底那些翻涌测动的可怜同情唐雪楠都一目了然的看的清清楚楚。

“我身后的落雁门可比你身后的南帝有依仗多了。”

话音未落百里依突然倾身上前，眸光沉沉的审视着唐雪楠，唐雪楠眸光一闪，有些心虚的错过视线，想要站起来逃避这道令人窒息心慌的目光审视。

肩头蓦然一沉，她刚打算起身的动作便被那人稳稳压住，然后那人眼神如刀的转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唐雪楠明显已有几分慌乱的眼神，一字一句的咬道：

“你既然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又怎能叫你的孩子无辜枉死呢？”

“胡说！”忽而激动起来的唐雪楠怒呵一声后接着又高声重复了一句“你休要狡辩！”

摁在肩上的力道不知何时松了松，唐雪楠大力一挣，便从百里依围着的包围圈里逃了出来。

她错开视线去望着庭院中被风吹的动摇西晃的枝条，坚定的对这一侧人说：“我的孩子是因为养生蛊才没了的，是因为养生蛊。”

她一连大声重复了两遍，不知是想说给百里依听，还是想说给自己听。

百里依看着这个昨日宴会上还风光无限，光鲜亮丽的宠妃一眼，不自觉的又想起她仅一夜之间眼里褪去的那份倨傲娇横就被此刻这遍布的哀伤席卷，没有出声，静静听着那人自欺欺人。

吼完这一嗓子的唐雪楠忽而泄了气般的颓然下来，没再出声。

百里依还是如同先前那样，静静看着。

良久之后。

唐雪楠望着远处宫墙殿宇的高低相接，突然开口道：

“听说百里门主来信了，你就不想知道信里说什么了么？”

“不想。”身后传来那人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看来百里少主这落雁门的唯一嫡女，过的并不如本宫想象中的风光无限。”

顺着唐雪楠的视线看去，远处高低不平，大大小小的宫墙殿宇跃入眼帘，有些远。

熙熙攘攘的一座挨着一座，看起来富丽堂皇，热闹喧哗极了。

也许现在的这座泫雅阁也是和这些宫殿一样的其中一个，远远看着同样的跻身热闹，却又冷清寂寥。

“百里门主只字未提你是否清白无辜，从头到尾可没为你说一个字的情。你就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这一次百里依没有出声再丢出那“不想”两个字。

她忽然也想知道，自己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会来信说些什么了。

“他说七月初十是你和沧澜太子大婚的日子，希望别误了婚期。”

唐雪楠收回远眺的眸光偏头凝在百里依被窗外透过的刺眼光芒照亮的半边侧脸。

难得的竟然看到了这位孤傲女子眼底刹那静敛的流光和几分悄然掩在流光下的凝重。

“现在可才五月下旬，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百里门主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你受了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