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庞固恩又一次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开始了痛苦的思考。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所做的每一个抉择都是事关生死的。

但大丈夫生于世，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他都不想选择。

他想选择的道路，是一条前人所没有走过的。

眼下，庞固恩兵精粮足，又新死了老庆王。如果振臂一呼，是有造反的资本的。但庞固恩还却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叫做“法理”。

大德皇帝是个很毒辣的人。庞固恩之所以被他选为接班人，就是因为他是庆王爷的养子，在争夺皇位的法理上天然不足。

正是因为这种不足，庞固恩成了庆王。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足，在这看重出身和背景的时代里，庞固恩造反，没有人会支持。而他打着清君侧或者争皇位的名义造反，在法理和血统上又说不过去。

一来二去，庞固恩没了办法…才怪！

随着所思，庞固恩来到自己的床头，将一尊小小的佛像从床下取了出来。那东西看着不大，但是却是以金铜打造，十分坚固。庞固恩望了一会那佛像。而后拿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

随着庞固恩的动作，佛像碎裂了，紧跟着有一些黄布暴露在了空气中。

庞固恩望着那些黄布，犹豫了好一阵，似乎才下定了什么决心。

而后他将那黄布捡起来。颤开。

黄布的结构挺复杂的，外部是丝绸的缎子面，内部是些狼文。除了这些之外，黄布的内部还包裹缠绕着一个金色的像纸张一样的东西。上边刻着两条龙。

这东西，就是朝廷的丝绢宝册。是朝廷血脉和皇室的象征。

虽然东西很精美，也确实握在庞固恩的手里。但这东西却实在不是庞固恩的。

这些朝廷的东西，属于达满都，那个被庞固恩用计弄死的行省右丞。

这家伙的死现在已经成了一段烂尾的公安。没人去在乎，没人去深究了。而也因此，他曾经那些复杂而显赫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为人所知了。

也因此，庞固恩通过达满都的册封金册，看见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比如，按照官方的档案，达满都的名字原本应该叫赤金。是大德皇帝不愿意承认达满都有这样一个身份，才强迫他改名字的。

虽然改了名字，但有关于赤金的世系记载非常清楚。从他妈是谁，他爹是谁，他日后继承什么爵位，到他父兄以及在整个大德皇帝一脉中的排行等等，都写的明明白白。

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法理吗？

庞固恩如果把这上边的名字稍微改一下。甚至不用改，便会得到一个非常合理的法理身份。

这是一个暗雷。大德皇帝以自己以为非常圆满的方式解决了世祖皇帝的私德问题。少了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却不曾想埋了一个小小的尾巴。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如果达满都还活着，如果这个尾巴还掌握在他的手里，那么同样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但现在，这这东西到了最缺少法理和道德依据的庞固恩手中，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造反证明”。只要够快，是可以用来争夺皇位的。

唯一的问题是，庞固恩的脸皮够不够厚。

诚然，庞固恩已经决定造反了。诚然庞固恩有造反的实力。但他就要造反吗？

思来想去，庞固恩终究没有那么做。

他将这一堆“法理”放在床上，看了半天，并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反，他还是要造的。但是法理和大旗却不能由自己来扛着。

那找谁扛呢？

很简单，自己的好兄弟史出杰。

也就是说，庞固恩想让史出杰来冒充这个皇子，进而争夺天下。他只要出钱出人，日后当个太师、国师什么的就好了。

庞固恩拉史出杰为大旗，自然是有很多好处的。

比如，史出杰是东南半壁的大世家史家的嫡长子。而史家在东南地区的根基深厚。他史出杰起兵，只要操作得当，那整个东南地区都会群起而响应。

又比如，史出杰就任的九龙渡是拥有水军的。而水军是稀缺资源，有了他们，庞固恩的后勤和进军速度会加快。

还比如，史出杰是德云诗社的文坛领袖。整个康江行省的文化人都听从他的召唤。庞固恩会获得大量的谋士…

拉史出杰入伙的好处太多太多了。

但这些都不是庞固恩把这个难得的造反机会让给他的真正原因。

庞固恩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欠史出杰太多东西。

史出杰的第一个儿子是庞固恩和金香儿生的。

史出杰曾经在庞固恩最艰难的时候资助过庞固恩大量银钱米面、宝物珍玩。

在庞固恩要干掉达满都和梁和尚的时候，也是史出杰一马当先，为自己撑腰站台…

庞固恩不喜欢欠人情。而且还是自己弟弟的人情。

所以，送你个皇位吧。从此我也算是心安理得了。

随着这想法，庞固恩才反反复复的将这些金册之类的看了又看。

这件事很大，庞固恩必须要掂量一下。

这件事也很小。因为庞固恩如果连皇权都不在乎的话，那也真没啥可在乎的了。

于是，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庞固恩终究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只带着宛坨一人，轻骑走马，去了史出杰的渡口。

当然，去的时候，庞固恩还带了那些“法理”。

三年不见，史出杰的九龙渡变得更加繁华了。也凸显了史出杰的治理能力。

今时今日，庞固恩的身份以不同过去。所以当庞固恩来到史出杰的将军府，略微通禀之后，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谁知道进门太快，所以下人还没来得及找到史出杰通禀。庞固恩便只好坐在客厅里等。

恰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看上去大概三岁的孩子从客厅的侧门伸出头来，看了看庞固恩然后笑道：“你是谁呀！”

庞固恩望着那孩子，突然感觉有几分像自己。

于是他好奇的问：“你娘是谁？”

“我娘就是我娘！”小孩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