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辈分，乔林要把姑太太家的儿子叫表爷，原本在城中村住的表爷家年前搬到政府按照拆迁补偿照顾给他的新房子里，新房子在西郊，在凉城的城市建设越来越红火的这两年，西郊已经热闹起来了，学校，医院，基础建设，一样都没少，人是没市中心那么多，但胜在清静。

安置小区的大门口蹲了一群人，都是在城中村有自己的地皮的人，前两年拆迁，拿到一大笔补偿款，在安置小区买了房子，有的在附近开个小门店生活，有的则在坐吃山空，每天除了蹲在一起打打牌，就是晒太阳这种事情适合他们了。

凉城人把西郊安置小区戏称为“八旗小区”，意思就是，这里住着的都是祖上留下来一点地皮，整天提笼架鸟吃喝玩乐的闲人。

人家也不在意，家里有人挣钱，手里还捏着一点补偿款，小日子过的舒舒坦坦的，也不跟别人争辩——实际上也是无法争辩，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手艺的人，除了灶台上打转转，没别的本事，跟人争辩也没那个底气，索性就在周围聚一帮同样的人，大家谁都没底气指责谁，一天相处下来倒也算和谐。

在安置小区里，表爷老黄算是半个名人，会打牌，会家长里短，会晒太阳，也会做饭，还会提笼架鸟，身边能凑几个老头老太太，老黄自己也挺得意，加上自家孩子在长安有点生意，俨然是安置小区的头面人物。

头面人物的寿辰自然是要过的好的。

这不，昨天，老黄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把老伙伴们都邀请了，好好吃了一天，今天一大早，两个已经从政府单位退休的姐姐带着全家人都到了，在长安的儿子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老黄忙里忙完半天，眼看着十点钟了，不由奇怪，咋外家人没来呢？

“该到时间了啊。”老黄看了两眼客厅里的表，琢磨着打电话问一问。

大奶奶是在县政协的副主任位子上退的，从来都很气派，今天穿着一身银青色衣服，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相貌有八分像姑太太，眼角有些下垂着，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沉。

磕着瓜子，大奶奶道：“不要着急，再等等，最近老乔家的日子过的不错，听说那个娃也回来了，应该是能坐得起车了，路上堵车，晚点到是应该的。”

二奶奶稍微了解一些情况，看了大姐一眼，她是从老供销社上去的，退下来之前是市政府方面的人员，级别不高，但男人有本事，曾经担任过区里的领导职务，更是头面人物。

“可能买车了，听说买的房是凉城地段最好的，那个女子没本事，给人打工，儿子应该攒了点钱，要不然，按揭压力太大，他们负担不起。”她了解到的情况只限于老乔家今年开始日子过的不错，怎么个不错，她并不清楚。

乔林的小姑虽然对乔林家也不是特别亲近，但在对这些城里人的时候，骨气还是有的，能不说的坚决不说，平常见了也只是寒暄打招呼，并不家长里短。

长安回来的儿子倒有些涵养，道：“人家的日子，咱们在背后就不要说了，不管搭车还是开车，人家肯定能到，那一家子的时间观念很好，稍微等一会，要是太晚，人家肯定会打电话说的。”

三三两两的，亲戚到了一大帮，两室一厅的房间眼看着有点装不下了，有几个不是很近的亲戚放下礼当就打算告辞，有两个是家里还有人在政府部门的，大奶奶和二奶奶连忙亲自送下楼。

“周末在饭店招待亲戚，到时候没有杂七杂八的人，你们可一定要来啊，我就这么一个兄弟，过大寿，一定要过的热闹些。”大奶奶叮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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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人家今天只是在家里简单招待一下，后头还有在饭店大办的打算呢。

这个事情，乔家并不知道，也不稀罕知道。

不过，话让乔林听见，难免心里鄙夷，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自己是城里人的观念不放，难怪日子越过越“紧凑”了呢。

他们的车已经到门口有一会了，眼看着大奶奶二奶奶送亲戚呢，乔林没先下车，爷爷也没下车，估计是心里不大愿意在外人面前认这些亲戚。

老头心里想的可清楚的很，老黄家的人太势利，对有用的人，沾上就不放，尤其这两家当过官的亲戚，他们的人现在可都在政府部门当跑腿的呢，大孙子跟市里的大领导那么熟，要是让这些人知道，那还不眼巴巴的跑上门来？

他可听大姑说，说那个小赵是正儿八经的市领导，相当于市长呢，那么大的官，可不能被这些势利的亲戚利用到，坚决不行！

这下可好，两辆车就在路边停着，大奶奶那句杂七杂八的人一出口，老头生气了。

“回，不去了，都是些啥东西嘛，谁稀罕他们家一碗饭？”老头伸手去抓方向盘，还冲岳岐说，“给我大孙子打电话，回，这亲戚，咱不认！”

来都来了，不去不合适，何况，就算不去给老黄表爷祝寿，也要去给老太太上柱香，那到底是老乔家的血脉。

乔爸心里安稳的很，他现在觉着，自己完全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自以为是的亲戚表演，跟小丑似的，谁看不起谁，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来了就去，不去不合适，反而让人家说怪话。”乔爸劝道，“去之后，说两句话就走，就说家里还有事，不吃他们一口饭也就是了。”

老爷子一听，改了主意：“那就去，去坐一会。”

不就是比谁家日子过的好嘛，我大孙子那么有本事，不好好气一气这些势利鬼，那都对不住这么多年受的气。

老头儿可没忘记，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家里一大帮家门户族去，人家借口家里太忙，连一杯水都没招呼，还是大儿子自己掏钱招待家门户族去吃了顿饭呢。

“回去给那份冯兆龙打个招呼，这两家子的人不要照顾了。”老爷子气呼呼地发话。

跟老乔家恢复往来，就是看在冯兆龙当了领导的面子上的，去年春节，两家子去给冯兆龙拜年，都没想过到老乔家去看看。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过世的老太太的份儿上，老乔家还真不会登老黄家的门。

推开车门，老爷子下车，假装没听到刚才的话，冷淡地道：“老黄家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一点小事分两次过，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收礼呢。”

俩人连忙定睛一看，这可不就是老乔家的人么。

这是宝马，这个好认，这辆车是啥？

哦，霸道啊？

老乔家啥时候有能力租得起这么好的车讲排场了？

“表兄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上去？”心里难免有些发虚，大奶奶连忙招呼，“快上楼，楼上有暖气，外头多冷啊。”

老头儿心里得意，嘴上说：“那也不用，在家里铺了地暖，车里开空调，我大孙子新买的车，啥都好，空调温度太高，我还想出来透透气，不着急，我透口气。”

俩人有些鄙夷，老乔家穷的就剩下嘴硬了，买宝马？买霸道？

你砸锅卖铁也买不起！

看到乔林，那俩人倒是认真打量了一下，二奶奶问：“这是乔林吧？说是在江南当老师，咋又回来了？”

“混不下去，回来种地。”乔林笑呵呵地打个招呼。

还真是。

姐妹俩对视一眼，大奶奶道：“看，还是你姑太太说的对，早晚都是种地，花那么多钱上学干啥。”

乔林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至少学会怎么跟人打交道，不显得太粗俗，要不然，一张嘴就是山里骂人的话，那不是让人家笑话不与时俱进么。”

这小子骂谁呢？

该不会是听到刚才的话了吧？

“听见就听见，老黄家不需要穷亲戚！”大奶奶心里一横，问道，“过几天有没有时间？有时间聚一聚，怎么说都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大家坐一坐，看有啥能帮上忙的，种地很辛苦，一年到头见不了几个钱，我们家几个孩子好歹还有点权力，到时候看能不能帮一下，多少能挣几个，对不对？”

二奶奶感觉很不对劲，车上下来那个女娃娃是谁？

咋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

那气质，那种看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的气势，越看越不像一般人啊。

“这位是？”出于慎重，二奶奶用上了敬语。

乔林：“我媳妇儿。”

赵姐姐心情大好，觉着天也蓝，云也白，小可爱的脸蛋儿咋那么漂亮呢，真是越看越爱——小可爱霸道？不不不，有那么好的爸爸，小可爱怎么可能霸道？

大奶奶仔细打量了两眼，从赵主席的衣着上入手，那一件风衣，没三万五万下不来，还有那镯子，好像要好几万吧？

乔家为了给孩子娶媳妇，连老本都出光了？

不像啊，这位的气质，压根不像一般人啊。

大奶奶谨慎地问：“哦，你都娶媳妇了啊？干什么的？”

乔林摆摆手：“不值一提，就是个管了一点人，还算能为国家过点事情的小公务员，别在意，祖上八辈儿都是乡下刨土的泥腿子，倒跟我们家门当户对。”

赵姐姐笑靥如花，觉着老公说的对，爷爷不也说么，老赵家祖上就是给人家拉长工的，要不是北平解放，老赵家还给大户人家当牛做马着呢，那可不就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么！

这门当户对四个字，用的可真对啊，说的人心里太舒坦了！

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赵姐姐变了，变得小家子气了，难怪人家说，一个人的口水吃多了，也会变得像另外一个人，这话没错，哎。

可某人也没少吃赵姐姐的口水，为啥没变得像赵姐姐那么大气呢？

看来，人啊，学好不容易，学不好的习惯，那就是一段时间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