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心有余悸道：“那官字两个口，说来说去都是人家的道理，谁管老百姓的死活。这几日还是闭门家中坐着，不要上街。等过两天风声过去了，或许小官人自己就回来了。如若不然，我再去街上寻去。总共就在这北都之中，总是能寻到的。”

掌柜妻子向天祷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菊花在一旁已然有些焦急：“娘，你这些年求的佛祖菩萨还少么？又顶什么用处了？亏得前一天遇见姐姐和小官人，与了我一些银钱，不然这个时候，你就算再念一百遍，一千遍的佛，咱们一家三口还不是饿死了肚皮朝天？”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掌柜妻子连连祷告。

菊花一甩手往门外走去。吓得掌柜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去哪里？”

菊花知道自己父母担心什么，转头道：“我回屋，也学我娘念经去。”一眼看见阿柔抱着孩子，淡淡的坐在一旁，顿时奇怪起来：“姐姐，你都不担心的吗？”

阿柔还真的不担心阿青的安危，笑道：“他必然没事的。”

菊花的语气便有些冲：“你倒是大度。”

“怎么说话呢？”掌柜妻子喝了她一声。菊花这才想起了什么，转身出去了。

掌柜妻子转过头向阿柔赔不是：“这孩子被我和她爹惯坏了，你比她大，千万将就她一些，不要放在心上。”

阿柔点头：“我明白。不过……”她看向掌柜妻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掌柜妻子道：“咱们娘儿俩，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呢？”

阿柔道：“我是见过那大门大户人家的。依我之见，那高门阔庭虽好，却不见得是我们这样人家女儿的好归宿。菊花天真烂漫，不懂得其中的厉害。您却不能不知道。”

掌柜妻子闻言：“我看你谈吐举止都和寻常妇女不同，早已想到你们的家门定然不一般。只是菊花那孩子……”说到此一声叹息，眼圈红了起来。

“不是这个。”阿柔道：“我也不瞒您。阿青这个人，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如果菊花和他有将来，根本不必顾虑于我。”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您之外，那小官人还有正妻么？”

阿柔又摇头：“眼下或许还没有，将来的事可说不准。阿青并非普通人家子弟。试问这世间，但凡有些根骨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你们一家待我志诚，我实在有些担忧菊花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倘若嫁入那样的人家，可怎么过？”

“唉……”掌柜妻子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她执意如此，我和她爹也是无可奈何。”

阿柔见状，明白眼前这妇人其实也是中意阿青做女婿的。于是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正在陪着孩子玩儿，忽听隔墙有人唤道：“田大娘在家吗？”

掌柜妻子应了一声走了出去。阿柔这时才知道这家姓田。

只听田大娘和在墙头上露出头来的那人说话：“怎么了？这样着急忙慌的？”

那人急道：“我老婆难产，已经一天一夜了。外头有到处是官兵抓人，我出不去。田大娘，你好歹给帮帮忙吧。”

田大娘道：“我也没有接生过孩子，这可如何是好啊？你娘呢？都没办法的吗？”

那人的声音哽咽起来：“田大娘，您也知道的。我娘不喜欢我媳妇儿。”

“我什么都不懂，你还是赶快去找别人吧。”

“找了，我找了……”墙上那男人已然急的快哭了。就差隔着墙头给田大娘磕头了：“求求你，田大娘。求求你了……”

田大娘还没有回话，菊花的声音斜刺里插了进去：“你们家的事，旁人谁敢掺乎？今天我娘要是去了，要是好，你娘骂我们。要是有个万一，你们一家还不把我们杀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别说我娘不是接生婆，就算是，你们家金山银山来请，我们眼皮都不夹一下的。走走走，赶紧走。”

阿柔在屋里听着，忽然有些想笑。倘若田家村没有被屠戮，倘若她在村中安然长到菊花这样大的年纪。估计也和菊花一样的泼辣。

田大娘从外头转回来。做到炕沿儿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造孽。”

阿柔这才问道：“怎么了？”

“隔壁那家，实在太不像话。童养的媳妇，今年才十三。竟然就……他家老婆子还是个恶毒的，男人也刁钻。这两年看我菊花长大了，模样好。我们家里日子又过得。就想把我们家菊花讨了去做媳妇，顺带算计我们的家产。当谁是傻子。就他们家那歪瓜裂枣的儿子，瞎子才能看上。

为了这事，没少在外头败坏我们。如今那媳妇难产，大约是没人帮忙，又求道我们家里来。只是可怜了那小媳妇，才十三。一家子畜生，丧良心的玩意儿。”

阿柔的性格其实并不柔。她上过战场杀过人，比寻常的男人心肠都要刚硬几分。听说是这样的情况，也只是陪着田大娘叹息几声。这样的事情，苦的真的也只是那小媳妇罢了。旁人就算有力气也使不上。

第150章 恶邻

倘若她贸然出手，只怕会给田大娘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遥想当年，那些命丧西邦的跑山汉子们，就是因为她一时冲动，害了他们的性命。从那以后，她便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了。

田大娘显然是个心地善良之人，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能帮忙，但是明显的坐立难安。不时的走出去，隔着墙壁听一听隔壁的消息。也不知来来去去几次之后，走回来满脸气愤道：“隔壁一家真是丧了良心了的。人还活着竟然张罗着装棺，这是杀人啊。”

掌柜的沉着脸道：“你个妇人家家懂什么？家门最忌讳这种重着身子的鬼。要招血灾，连累街坊四邻的。他们家平时做人不地道，这件事却还处置的得当。”

田大娘惊愕的望着自己丈夫：“若是当年，我也一口气儿没倒上来，你是不是也把我装棺材里扔了？”

掌柜的垂着头：“那不能。”

“我信你才是傻……”田大娘气愤起来，早已红了眼圈：“你们男人咋心那么狠？女人拼死拼活给你们生孩子，人还活着，你们就给装棺材里扔了。你们的良心呢？叫狗吃了？”

掌柜的也有些动怒：“你吵吵什么？我又没把你扔了？你要是过不来，我……我……”他连说了两个我字，眼睛里也泛起了晶亮之色，黯然道：“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有什么活头……”

阿柔看得明白。这老两口明着是因为自己的陈年往事争吵起来，内里其实还是因为那个小媳妇，良心上过不去。这世间，能做出那样猪狗不如之事的人，简直妄披人皮。她问道：“现在那家怎样了？”

田大嫂道：“用一口薄皮棺材装了，停放在当街呢。谁家没事会备着棺材的，八成是早就算好了要那小媳妇的命呢。若不是早就安了那良心狗肺，他们会舍得给人家闺女买口棺材？肯定一张旧席子，卷巴卷吧就埋乱葬岗子了。”

“我去看看。”阿柔起身便要出去。

“娘……”那孩子双手抓着阿柔的衣服，猴子一样巴在她身上。

掌柜的道：“别去。咱们家人口单薄。惹不起那样的人家。”话音未落，忽听菊花气愤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八蛋，你们家死人了，把棺材放我们家门口干什么？”

掌柜的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老两口一起向外冲。片刻之间，外头吵成了一锅粥。

此时正是盛夏，窗户都开着。外头的声音听的很清楚。一片污言秽语之中，菊花忽然惊叫了一声：“爹……”紧跟着是田大娘的哭声。

阿柔心里明白，外头肯定出事了。这种情况下，她要是再不出去，妄为人。

于是，她抱着孩子就穿过前面的门面房，走到门口去。只见一群男女，凶神恶煞，气势汹汹。掌柜的已经被打倒在地，菊花和田大娘爬在他身上护着他，那些男女依旧不肯罢休，手中棍棒向一家三口打去。一看就是奔着要一家三口命来的。

如此恶邻，丧心病狂。阿柔转身回去，将孩子往角落里一放：“乖，别动，别出声。”

那孩子原本十分的黏人，此刻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点了点头。阿柔将柜上挂着的衣服摘下来，将他盖住。奔到后院儿，仓惶间也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什儿，顺手拎了灶房一根长擀面杖就又冲了出来。

她身体不好，往日里的功夫早就荒废了，但是招式还在，唬一唬那些门外汉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切，从她听出菊花的声音有异，到她放下孩子拿了擀面杖冲出去其实不过片刻之间。那些男女的棍棒已然不知打了那一家三口多少下，再迟一些，只怕这一家三口就要命丧当场。阿柔轻吒一声，单手抓着擀面杖一端向其中一个男人腰眼点去。

兵家有云，枪怕摇头、棍怕点。棍子一点，所有力气都集中在棍端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就算使棍的人力气不大，但打人也不轻。

那壮年男人冷不防被阿柔这一擀面杖戳在腰眼上，顿时哎呀一声大叫，踉跄几步，扑通跌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嘴啃泥。

阿柔明白，自己也就几分急力。磨蹭的时间久了，难免被人识破露出马脚。她的心肠又比寻常人硬许多，虽然看见地上的一家三口头破血流，但是心神依旧十分沉稳。一擀面杖戳翻其中一个汉子之后，丝毫不停顿的侧身横扫出去，一棍打在旁边一个女人脑袋上，直接将那女人打翻在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也就是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要不然，这一下那女人早就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

她甫然出手，眨眼之间打翻两个人。那些明火执仗的男女们，顿时都惊的四散里逃开。

阿柔也不去追赶，将擀面杖往地上一杵：“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天理王法？欺负我们家没人，青天白日的竟敢欺上门来。”

那些人惊魂未定，远远的逃开望着阿柔，见是一个陌生的娘子，顿时又长回一些气焰：“你是什么人，管的什么闲事？”

阿柔道：“我是这家的大女儿。”

那些人乱纷纷道：“我们怎么不知道他家还有一个大女儿？”

阿柔冷笑：“忒是好笑，你一不是我们家的奴才，而不是我们家的儿孙，凭什么知道我们家的事？”

这时，菊花和掌柜的已经爬了起来。虽然掌柜的先被打倒，但是最后伤的最重的确是田大娘。三个人摇摇晃晃的站在阿柔身后。掌柜见阿柔手中拿着擀面杖，自己也转身去家里拿了一根扁担出来。菊花跑到灶房，拎了一把菜刀。唯有田大娘伤的有些严重，摇摇晃晃的站不住，坐在门口台阶上，有气无力道：“老天爷啊，街坊邻居们啊。可是欺负死人了啊……”

本来这城中便草木皆兵。这里临近城门口。如此一闹顿时引起官兵们的注意。那些官兵迅速向这边赶来。马蹄嘚嘚，震动的空气嗡嗡直响。阿柔心头一紧，拎起擀面杖招呼菊花和掌柜的：“快，回家，关门。”

一家三口刚刚得阿柔援手，被她的神勇折服，这会儿脑袋还转不过弯来。闻言想也没想，跟着阿柔迅速撤回了门面房中，阿柔哐当一声将房门掩蔽，从后头插上。几步走到柜台后的角落，将孩子从衣服下扒出来，抱起就像后院走。

菊花和掌柜的扶着田大娘，跟在她后头也回了后院儿。

田大娘脸色十分不好，刚到了后院，就吐出一口血来。

“娘……”菊花慌了起来。

阿柔示意她稍安勿躁。几人合力将田大娘扶到炕上躺好。阿柔帮田大娘把了一下脉，又各处检查一遍：“没事。断了一根肋骨，有些内伤。”

她说的轻描淡写，菊花和掌柜的却仿佛晴天霹雳：“怎么办？”

阿柔指了指自己：“有我在呢。我不敢说能把大娘治的和原来一样，但是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菊花一把捉住阿柔的手：“姐姐，你竟是个大夫么？”

阿柔笑道：“瞧过几个病患，记得几个草头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