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接生，已经不是头一次，危险的状况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

这个产妇的情况并不算最糟糕的。只是折腾的时间太长，有些脱力罢了。反倒是那几个妇女，拽着她又是摇又是晃的，十分糟糕。

“住手。”阿柔大喝一声。

那几个妇人停住手，纷纷转头向阿柔看来。

阿柔走过去，挤到炕前。之间那产妇已然气息微弱。脸色也很是不好。

她快速的低头，检查了一下那产妇的情况，奇怪道：“胎儿已经入盆。卤门顶着产门，胎位也正。怎么会生不下来呢？”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一个妇人道：“她不肯配合。说不要生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不生了怎么办？”

阿柔有些傻眼。任凭她见多识广，也还是头一次遇见事到临头不肯生的产妇。

那肚子里有货，岂是说不生就不生的？这不是开玩笑吗？

阿柔再次看了看那产妇的情况。那产妇明显已经丝毫力气都没有了的。可嘴里还在含糊的说着：“我不要生了，你们这些蠢货，想要我儿子性命。”

阿柔摇头，但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向其中一个妇人道：“你去门外，问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要两片参片来。”

那妇人闻言，连忙去了。

阿柔凑到那产妇耳边：“你是自己生，还是让我伸手去你肚子里，把孩子掏出来？”

“你敢，你动我儿子一下试试？我给你拼命……，给你拼命……”

阿柔道：“你拼一个试试？”

那产妇挣扎起来，但是她腹中即痛，身上又无力气，哪里挣扎得了。

阿柔伸出一直手，就将她摁了回去，冷笑一声：“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越挣扎死的越快。”

那产妇想要嚎哭，可惜没有力气。

在那里勉力咒骂，跟个神经病一样。

阿柔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是自己生，还是我伸手掏。你自己决定。”

那产妇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也就是她起不来身吧。若不然似乎敢咬阿柔两口。

这时，取参片的妇女回来。看见此等情景，眉头顿时更深皱了几分。

阿柔命她将参片给那产妇含着。参片可以补充一下气力。生孩子注定不是轻松的事。

谁知，那产妇非但不肯含着，反而一口咬住了那妇人的手。那狠劲儿，仿佛咬着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那妇人低呼一声，使劲儿才将手指拽出来。手指头上已然鲜血淋淋，再迟了一会儿，只怕会被咬断。

阿柔顿时皱起了眉头：“她一直这样吗？”

那个被咬的妇人小声嘀咕道：“算命先生说她这一胎必是男孩儿。”

北国缺男人，这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阿柔向着外头，大声道：“外头的人听着，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速速决定。”

这话亦真亦假。是说给这产妇听的不假，但是，倘若这产妇再不配合，就成真的了。

阿柔以为，外头总有犹豫片刻的。可谁知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保孩子。”

话说阿柔闻言，身为女人还是十分心凉的，可这就是事实。原本女人的地位就低，如今的北国又是男少女多，那女人的地位便更低了。

这一声传来，那产妇忽然不闹了。但也就安静了片刻，便又剧烈挣扎起来：“我不生了，我不生了。你们这帮畜牲，想要我的命。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要让你们断子绝孙。”

“哎呀，不好了……”另一个妇人忽然惊叫了一声。

只见一股血箭从那产妇身下喷出，紧接着血流如注。

“血崩了。”阿柔暗自吃了一惊。可是，就算是这样，那产妇已然不肯配合。

“你到底要怎样？真的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么？”阿柔望着她。

那产妇神色狰狞：“不要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恶棍，不要脸的娼妇……”那污言秽语，从那妇人口中滚滚而出。

但是也就片刻功夫，她便再也骂不出来了。因为快速的失血，她的身体都开始剧烈颤抖，唇舌无法自控。到了这时，她才真的害怕起来：“救我，救我，孩子不要了，救我……我不想死啊……”

可是，已经迟了。

阿柔并非铁石心肠的人，但此时看着产妇，已然是看死人一般。

以阿柔所知的，目前的医术遇上血崩，几乎没有奇迹发生。

她向那几个妇人使个眼色：“将她摁住。”

那几个妇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胆怯起来。

那产妇已然陷入昏迷，神智混乱起来，但是，无论是求救的话，还是骂人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阿柔明白，只需一刻钟她体内血液流干，便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好在这个时候，那产妇已然没有力气折腾。阿柔卷起袖子，在几个妇人的眼睛注视下，将手伸进了那产妇体内。

这一过程，对于产妇来说显然是痛苦的，但是对于濒死之时，神智不清的人来说，也就是身体本能的颤抖了一下而已。

第251章

阿柔一手压着那产妇的肚子，一手抓住胎儿的头，一个用力，快速的将那孩子拽离了母体。一大股鲜血紧跟着涌出来。那产妇最后震颤了一下，归于了安寂。这一次，可是真的安静了。

有妇人试探了一下那产妇的鼻息：“没气儿了。”

阿柔自然是知道的。但她现在全身心都扑在孩子身上。闻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孩子在娘胎中憋的时间太长了。浑身发青，根本不会哭。

阿柔快速的展开急救。但是，毫无作用：“快，准备冷水和热水。”

每逢妇人生产，准备热水大部分人都知道。可是没人知道要冷水做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屋里的妇人都六神无主，自然阿柔说什么就是什么。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冷水更现成。

阿柔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将热水往冷水中对了一些。之后将婴儿先放近热水里浸泡了片刻，提出来又放进了冷水中。

“嘶……”那些妇人看到倒抽冷气。俗话说，六月天冻死娃娃。刚出生的孩子最是娇弱，怎么受得了冷水一激呢？

还没等这几个妇人反应过来，阿柔又将婴儿从冷水中捞出，放进了热水盆中。

如此反复几匝，那原本毫无声息的婴儿忽然发出猫儿一般的低鸣。

“活了，活了诶……”那些妇人欢呼起来，似乎忘记了身后炕上还躺着一具尸体。

有妇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包被铺好。阿柔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被子上。

“不对……”有个妇人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阿柔有些不解。

那妇人指着包被上虚弱的婴儿：“这个怎么是女孩儿。算命先生说的好好的。说一定是男孩儿的。不对，不对，这个不对。”

阿柔愕然，这些人亲眼看着这婴儿出生的，这是什么反应？

阿柔将婴儿裹了。屋内那些妇人却没人肯上前来抱她。

阿柔只好亲自抱着走出屋去。

“怎么样？”屋外等候的跛子和他的父亲迎了过来。满院子的眼睛都望向阿柔怀中的襁褓。

缺男人就是缺劳力。却劳力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所以，北国的百姓人家，没有比生个男丁更令人欣喜若狂的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襁褓，根本就没人问起那个生了这个孩子的女人怎么样了。

一时间，阿柔满心悲凉。

“那个，恩人……”跛子望着阿柔，因为过度的期盼而分外的紧张。

这时，原先屋内的妇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

跛子几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不肯相信。他的老父亲一跺脚，失声痛哭起来：“这个败家娘们儿，竟然骗老子，我打死她。”

阿柔木然的看着他：“她已经死了。”

“哎呀……丧尽天良啊……”那老儿嚎哭着，谩骂着，恨不能把毕生所知，最刻薄狠毒的话都骂出来。

阿柔将目光投向脖子。

跛子垂下头去：“那个，我家里人口多，有些困难。这孩子，不要了吧。”

阿柔道：“你可知道，她原本已然没了气息，是我将她救了回来。她的母亲已经死了，难道连你也要抛弃她么？”

“那能怎么办呢？”跛子搓着手：“孩子没妈，就没有奶水。没有奶水怎么能活呢？不要了吧，不要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慢着。”祁修一把压住了他的肩膀：“这屋里可还躺着一个为你生孩子，丧了命的女人。”

跛子苦着脸，似乎要哭了：“死了就埋了拉倒呗。还能怎么样？我又不是神仙。恩人，您就饶了我吧。”

祁修眉头一皱，便要发火。

阿柔轻声道：“算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旁边恸哭的老儿，闻言梗着脖子叫道：“快快找人，把这个晦气的婆娘拖出去埋了。留在家里当娘娘供着吗？”

跛子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外头围观的乡邻，拱手请求人帮忙。

那些乡邻便往后退，一瞬间走的精光。跛子好不容易拉住其中一个：“二哥，这个忙你要帮我。”

那被称作二哥的汉子还没有开口，旁边一个妇人，用力将拉着他的跛子的手打掉，冷着脸吼道：“你想把你家的晦气传染到我们家吗？”

跛子脸色僵了僵，愣在了原地。

眼见没人可能帮忙，跛子只能求助老父亲。那老儿再不肯去。

旁边有妇人，估计是跛子的从妻，出主意道：“莫若通知她娘家。让她娘家着人来料理。”

跛子听了，便去了。

阿柔原本想要在此投宿，如今抱着那刚出娘胎的女婴，被人晾在了当院。

这边一波未平，那边一波又起。忽而从另一间简陋的屋中奔出来一个瘦小的丫头。脑袋上支楞着几根稀疏的黄发，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那丫头从屋里出来，也不去找院子里其他的任何一个大人，而是直奔阿柔而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阿柔：“奶奶，救救我娘吧。我娘也要生了。”

阿柔十分诧异的看向那破屋子：“还有一个产妇么？”

那丫头仰着明显大的和身体不成比例的脑袋：“我娘痛了好久了。”

阿柔将怀中孩子交给祁修，向那屋子走去。

这时已经夜幕降临，屋内很黑。阿柔走进去，只能勉强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却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挺着一个大肚子。

见阿柔进来，那妇人道：“我快生了，求您帮忙。”

阿柔转头看向那小丫头：“这里太黑了，去点个灯来。”

那小丫头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地上那妇人道：“就这样吧，家里也不富裕……”

阿柔起身，走到门口：“劳烦点个灯来”。

但是，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人，却并没有人搭理她。

阿柔又唤了一声。院中那老儿没好气道：“没灯，不能生让她憋着。一个个的，除了生了满屋子丫头片子，还能干什么？母猪都比她

都比她们强。”

祁修哪里受的了这个，怒道：“让你点你就点，哪里那么多废话？”他气势逼人，一时间那老儿便胆怯起来。

于是冲旁边的妇人叫道：“你们聋了吗？听不见要灯，难道还得我去点。”

有一个妇人匆忙去点了油灯来。

阿柔接过，看了一眼。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端着油灯进屋去了。

好在她的眼力比起常人还是要好一些的。那妇人面黄肌瘦的，腹中胎儿也小。那妇人又是生过孩子的，知道怎么能够让自己少受痛苦。

不过是三两个呼吸之间。一个瘦小的孩子便呱呱坠地。

阿柔将孩子收拾好，那产妇递了一件衣裳过来给她包裹孩子。却并没有问孩子的性别。

阿柔大概猜到了，八成是她以为自己生的也是女儿。

她将包裹好的婴儿递到那妇人怀中。妇人轻叹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得子的喜悦。

阿柔问道：“倘若这个是男孩儿，你会把你的女儿置于何地？”

那妇人道：“并非我重男轻女，想我等妇人，无论生男生女，都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骨肉。又会舍得苛刻哪个呢。只是世事如此，身不由己罢了。”

“倘若你能记住今日之话，便是你女儿毕生之福。”

那妇人没有听明白：“什么？”

阿柔指了指她怀中襁褓：“恭喜你，儿女双全了。”

那妇人怔住，忽而便要放声大哭。

“嘘……”阿柔连忙制止她：“你刚刚生产，不易太过激动。对面还躺着一具尸体，你不会也想步她后尘吧？”

那妇人闻言，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哭声咽了回去：“我才不死。如果我死了，我丫头可怎么办？”

阿柔看着她：“要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外头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