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练峨眉将云梦舟扶起，温言道：“万幸无人受伤，这也并非出自你本意，不必如此介怀。”

众人移至一处石台周围落座，练峨眉亲手为所有人倒上清茶。

云梦舟期期艾艾，还是开口问练峨眉为何有这么大的变化，不光摘了面具，还让蔺无双再上萍山。

经过方才之事，他本无颜再留，只是忧心练峨眉真的坠入情劫，千年苦修毁于一旦，才强忍着羞愧之心问道。

云梦舟周游三境道门，练峨眉是少数几个他认为有登仙之姿，只要潜心修行必然能飞升天界的道者，他也一直以练峨眉为榜样，因此实在不能接受练峨眉被情丝牵绊，不得飞升，哪怕对象是他同样敬佩的蔺大哥也不行！

练峨眉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澹雅的微笑，仰头望向空中的悠悠浮云，眉角带着回忆道：“说起来，这还是因你而有的契机。”

在云梦舟惊讶的目光中，萍山仙者娓娓道来：“之前听闻江湖上盛传你已入魔，吾知此不过是有心者的谣言，但依旧忧心，想去试试能否助你化解魔性，又因之前进攻魔界元功耗损而没有把握，无可奈何之下，终于下定决心打破昔日心关，往白云山浩然居求助。”

千年前，墨清池以魔音整蛊狂龙使他神志不清地吻了恰巧到来的练峨眉，仙者盛怒之下一掌推平了峄阳轩，并狠心让一直崇拜自己的墨清池伤心离去，从那时起，练峨眉便已经隐隐生出离去之意。

而狂龙与蔺无双的争斗便是促成她离去最后一根稻草。

练峨眉因弟弟狂龙对自己的畸恋而万分苦恼，狂龙也因自己的爱慕得不到回应，逐走墨清池后便一心将蔺无双当作最大的障碍，找去白云山他决斗败北后还妄图偷袭，幸好被练峨眉及时赶到制止。

但狂龙指责蔺无双对练峨眉有觊觎之心的话，也深深刺激到练峨眉。

蔺无双的情愫太过热烈，哪怕他已经尽力压制，又如何瞒得过修为臻至登仙之境，旁人一丝一毫情绪波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练峨眉？

蔺无双英俊潇洒，真诚善良，若自己志在凡俗，必然会爱上他。但练峨眉心中唯有苍茫天道，此生只为攀登那座最高的山峰，根本挤不出哪怕一丁点儿女私情来回应飘渺之云。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太上不负卿。

可蔺无双的感情太过深沉炽热，即便只将他当作道友，仙者的止水之心也不可能不起丝毫波澜。再不快刀斩乱麻，等待她的很可能就是沉沦。

因此她毅然决然，拔起萍山而去，在碧落青空漂泊千年，同时暗自许下再不见蔺无双的誓言。但为了云梦舟之事，练峨眉不得亲自将誓言打破。

一别经年，两人白云山再会，容颜未改，心亦不变。练峨眉清楚地看见，蔺无双眼中本已熄灭的火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但很快，那火焰又消失了，被蔺无双死死压在心底，用幽深的潮水覆盖——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他也学会了掩饰。

不，不能说是掩饰，是他不愿因自己的一己之私毁坏仙者的修行。

千年之前，那个青涩的道者向她伸出手，希望能被她牵起却没有得到回应，千年之后，那个青年依旧站在原地，但因为爱，选择了放手。

练峨眉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她这千年携带萍山孤身躲在穹天之上清修，虽然元功日益增长，根基不断浑厚，可境界却始终原地踏步。

她本以为是昔日因缘牵绊，需了结昔日同阎魔旱魃的因果才能自在飞升，但魔君死后，她依旧丝毫感受不到天命的引导，天界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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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见了蔺无双，感受到自己心中那陌生又熟悉的季动，她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牵绊她的因果，一切挂碍，阻止她飞升的东西一直都藏在她自己的心里。

是她对墨清池的歉疚，是她对狂龙的忧虑，更是她对蔺无双的卷恋。

她的确不爱蔺无双，但这位长久岁月中与她共同探讨，共同进步的道友，在她心中依旧是特殊的。

蔺无双修习古云之极时，她守在一边护法；

蔺无双希望研习萍踪之招，她倾囊相授；

蔺无双前往三境大比，她在白云山等候多日，只为第一时间分享他得胜的喜悦。

在蔺无双的爱意显露之后，仙者心中这份特殊也愈发明显，逐渐转化成一点卷恋。

只有一点点。

但有这一点卷恋在，面对蔺无双热烈的表白，练峨眉的心哪里真的一丝都不动摇？

她察觉到了，她害怕了，因此她逃走了。

本以为只要不再见面，那一点卷恋就不会再扰动无波之心，但这只是愚蠢的掩耳盗铃，如果真的不在意，便是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也能不动如山，何须躲避到万丈之天？

恰恰是因为在意。

看清了这一点后，练峨眉反而真正地坦然了。她在浩然居与蔺无双促膝长谈，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在他面前摊开。

这是她以前从未做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

蔺无双也从未如此清晰地了解过练峨眉的心意，当知道练峨眉对他其实并非一丝心动都没有时，更是喜不自胜。

但练峨眉非常理智，求道飞仙的志愿依旧牢牢占据她心中的绝大部分，蔺无双自然能够理解，当得知自己并非完全的单相思时，他已经觉得此生圆满了。

但之后，练峨眉的动作却让他愣住。

仙者抬手缓缓抚摸过脸上的青铜面具，最后将其轻轻摘下，露出千年不见的容颜，而后在蔺无双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光滑，细腻，微凉。

从不曾想象过的触感传入大脑，让蔺无双心荡神怡，将其他一切事情都抛诸脑后了。

而后，他看见练峨眉向他露出从未有过的明媚笑靥，朱唇轻启，问他说：“吾不能以爱恋之情回应你，只能将你当作最要好的道友，不知你可愿意？”

“吾，自然，愿意。”

蔺无双听见自己这样说，却有滚烫的液体打湿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