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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九十一章 清酒透骨彻肤凉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205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黑袍人只是飞奔,理也不理方霖的质问,陆远心中不岔欲求自救,便出言讥讽:

“眼下世道当真道德沦丧,人心不古,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却做偷鸡摸狗之事,把脸蒙住,不敢见人。”

黑袍人怒斥:“闭上你们的嘴巴,不然割断手脚经脉,扔进韩江喂鱼。”

二人闻言疑惑,对视一眼,向下一望,果真见到一条宽敞大江,激涛拍岸,滚滚逝水,向南流去,正是那有“恶溪”之名的韩江,韩江贯穿潮州府,没想到半日过去,黑袍人便是带着二人狂驰,跨过了岭南道边界,来到了潮州府侧韩江之畔。

方霖一阵无言,这般便来到岭南道了,自己确有游历天下之志,但怎么,自己游历大唐江山,尽数是被逼无奈的。这番初入岭南道,竟又是被人挟持所至。

“子迁,我们到岭南了,这可是潮州呀,需知‘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韩江之水养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方霖转念一想,此人要扔我喂鱼,早就喂了,他定是留我有用,于是便装作欢呼雀跃,吟诗作赋,陆远见状附和道:“是呀霖儿,万里孤舟向南越,苍梧云中暮帆灭。刘长卿此首《江楼送太康郭主簿赴岭南》可谓是将岭南道刻画得淋漓尽致,今日得幸遇到这位神秘前辈,不花银两也能游岭南一番,真是妙哉妙哉。”

“竖子…”黑袍人似是耐性不多,寥寥数言令他不胜其烦,几欲将陆远扔下,让那追来的方杜一剑杀了。

黑袍人没有在潮州停留,纵身一跃,在十几丈宽的韩江波涛上踏浪而行,跨过大江,向西而去。只是那高大黑衣人仍旧穷追不舍,时不时投来竹签,碎石,黑袍人还需防备,任凭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将他甩掉。

不过黑袍人并不恼怒方杜跟着他,反倒是一阵冷笑,笑得方霖二人心中一阵发慌,黑袍人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算错,方杜宁可弃了唾手可得的缘道惜二人,也要来追方霖,其间关系不言而喻。自己这一招可谓一箭双雕,既解缘道惜之围,又进一步证实了方霖的身份,果真与万贺门千丝万缕。

岭南道治所广州府,距潮州府六七百里远,方霖眼见黑袍人径直向西奔去,不禁疑惑,莫非此人是要带他们去广州府?黑袍人连夜奔袭数百里,至第二日凌晨,也不知到了何处,但见四周青松苍翠,丛林密布,黑袍人聚精会神于分辨方向,与躲藏身后穷追不舍的方杜,未把双手挟持的二人放在心上,突兀之间,感觉有一只柔韧之手携带凝练内力,狠狠拍在自己腹部。黑袍人吃痛,只觉腹肠翻滚,脏腑移位,绕是以他几十年的深厚修为,也难忍方霖暗中凝练镇星相力偷袭的这一掌。

黑袍人正要右掌使力,捏废方霖肩上经脉,让她老实一点,五指运力间,却觉捏在一块铁板之上一样,侧目一看,却见方霖肩头浑黄,镇星相力附着全身,而后一指击向黑袍人腋下,一指抓向黑袍人挟持陆远的那一手。

猝不及防之际,黑袍人闪避不及,被赤红一指击中腋下极泉穴,但觉手少阴心经麻痹不已,一股狂躁炙热的内力顺着经脉直冲他心脉而去,黑袍人目光颇为惊骇,抬手立肘向下一夹,欲制服方霖,而方霖早有准备,顺他肘击以镇星相力重点,作势一退,右手赤红的荧惑掌搭在黑袍人挟持陆远的左手上,顿时轻烟冒起,炙热真气将黑袍焚毁,还要灼烧黑袍人皮肉,黑袍人抽出左手,冷哼一声,颇为震怒,浑厚真气运于枯掌之上,摧枯拉朽,一掌拍向方霖。

方霖咬牙皱眉,不敢大意,镇星相力滚滚沸腾,自丹田之中咆哮而出,浑身黄光笼罩,右手箍住陆远腰背,左手已被镇星相力充斥得似一块金箔,狠狠向黑袍人那一掌拍去。

雷霆万钧,响彻云霄,一阵气浪如水波荡漾而开,刮裂三人脚下一片树林。黑袍人目露惊骇,方霖这一掌已有他三分功力,竟将他击退数步,噔噔噔踏断几颗粗壮树枝方才停下,而方霖却是被一掌之力拍得坠入林间,消失不见。

“好个狡猾小娘子,老夫救你一命,竟这般报答老夫。”黑袍人看了一眼自己腋下黑袍与左手被那荧惑相力灼伤的孔洞,不禁苦笑不已,实是未曾料到方霖修为精进得这么快,电光火石之间的偷袭已能令他受伤。突兀又有些担忧,刚才自己恼怒一掌,是否太过狠辣了,自己没有杀心,若是出手太重,将她经脉拍废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黑袍人还欲进山林追击,身后阴魂不散的方杜却追杀而来,方杜见方霖竟自如逃离,既是惊讶也是松了口气,便不再隐匿了,周身经脉蠕动,十成白虎真气相涌,化为白虎掌,要一举擒杀这神秘的黑袍人。

“哼。”黑袍人甚是不爽,方杜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视他为囊中物,岂不让人恼火,黑袍人并不服气,大袖一挥,内力化元,返璞归真,在身前形成一圈气浪,而后尽数收入掌中,与方杜虎啸山林之一掌对碰,轰然巨响,震天动地,比之先前与镇星相力相抗那一掌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丈方圆的树林尽数被压断,黑袍人冷笑一声,也不恋战,在山林中数点几步,奔西南方向而去。

方杜沉稳落地,望着西南沉默不语,这神秘人内力与他相仿,追之下去亦是无果,为何会有这么一人,将方霖带到罗浮山来,究竟有何意图。

此前方杜担心擒走方霖之人正是大琴殿来人,若把方霖杀了,有些可惜。但这黑袍人显然并非大琴殿之人,即便是那琴霁,亲手接我一掌也难无恙,可是会是谁呢,莫非他只是声东击西,实为救那缘道惜?可他又怎知我会追方霖而来。

这一掌之力,甚为古怪,虽那黑袍人隐匿了修炼功法,但方杜觉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方杜惊疑不定,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却说陆远与方霖相互搀扶,向山上走去,原是方霖修为比之一年前精进许多,那黑袍人内力虽强,却没有本尘那般特殊的点穴手法,方霖以镇星相力冲击了一夜,终于是破除了封印,而后暗中积蓄内力,趁黑袍人连夜疾驰,疲惫之际,猝起发难,果然得手。

不过陆远见到方霖与那黑衣人接了一掌之后,似乎震伤了肺腑,落地时一个不稳,竟跌坐在地上,而后方霖完好无损的袖袍竟渐渐湮开朵朵红花,将白袖染的通红,陆远正在问及方霖伤势如何,却又听得树林上一声巨响传来,地动山摇,树枝一阵猎猎作响,惊骇之际,抱起红唇泛白的方霖便向山上跑。

方霖左手定是伤势极重,将她的一侧白衣,以及陆远的大袖衫都染红一片,淋淋鲜血滴在地上,踏成血路,陆远心知,这血迹定还会将那二人引来,但是无可奈何,当务之急是带方霖去一处隐匿地疗伤,陆远脚底生风,焦急万分,也不管这是何处各地,抱着方霖便在山林之中左窜右跳,上迂下回,也不知拔了多少丈高,降了多少丈深,尽量模糊路线,而后天幸遇着一条小溪,陆远脱下大袖衫,裹住方霖便踏入水里,希冀这条溪水能隔绝血迹,又跑了半刻钟,心知不能再抱着方霖上下晃荡,便寻到一处山洞停了下来。

陆远寻着一处平坦岩石,铺了些干草,盖在大袖衫,将方霖放在地上,而后小心翼翼撕开吸附在方霖手臂上的白衣,亦或说是血衣,血衣下猩红一片,原本白嫩的肌肤竟生生撕裂开不知多少道裂口,长至三寸,宽至半寸,血肉翻飞,密密麻麻,间隔指宽,一直延伸到肩下,深可见骨,那一条葱白柔荑,软踏踏的,已没了半分镇星相力的威风。

陆远双手颤抖,心疼不已,绕是受惯了皮肉之苦的方霖低头一看,也觉甚是吓人,当时与那黑袍人对一掌之后,方霖便觉得手臂经脉像是堵着一股胀气,要裂开了一般,骨骼嘎吱作响,黑袍人的浑厚内力与自身堵在经脉内没有挥发而出的镇星相力缠绕在一起,在方霖经脉内炸开,而后便是钻心疼痛,皮肉翻滚,血染白衣,好不惨烈。

方霖不想让陆远见到她受伤丑陋的模样,想把陆远支开,自行疗伤,但见陆远神色紧张,眉宇哀伤,情凄意切的模样,想想也便由他了。却见陆远伸着满是血迹的手,想去摸摸自己黯淡无色的脸,却又怕染她一脸血,停在半空中,口中喃喃道:“霖儿等我片刻。”突兀拔地而起,向山洞外飞奔而去。

方霖抬指在胸口中府穴,天池穴,巨骨穴等数个穴道点按,用镇星相力封锁住手六正经,延缓血液流动,而后松了口气,好在仅是伤了一条手臂,未曾伤到肺腑。一炷香之后,却见陆远抱着满怀竹筒,用藤蔓捆着,走进山洞内,原是用削了十几个竹筒,装了溪水,送到这里,而后正要以清凉泉水为方霖冲洗伤口,方霖却是按住他,从怀里摘下白瓷酒壶,轻声道:“用酒。”

陆远一滞,握着尚有半壶的清酒犹豫不决,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伤口,深及半寸,烈酒浇下,岂不是要痛死。方霖心知陆远在想什么,却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嘶哑,好不凄凉。

“习武之人,岂在乎方寸切肤之痛。”

陆远颤抖着手,面庞挣扎,以二分溪水混合一分酒水,倒在方霖手臂伤口上,清酒淌在方霖外翻的皮肉上,如一道火信子,点燃了方霖丹田内腾腾燃烧的荧惑相力,顿时让她忍耐不住,荧惑相力冲到肩头,几乎想将自己的左臂连带骨头给一并烧了。而后强自忍住,左手攥紧,力道颇大,刚欲结痂的伤口寸寸崩开,鲜血如注复又淌出。

“霖儿,霖儿,放松,莫要使力。”陆远心疼不已,握住方霖左手,轻轻抚摸让她平静下来,将方霖的头枕在他腿上,复又给她浇酒,方霖只觉坠入炼狱一般,何止是钻心疼痛,不若跑回祁连山,自毁经脉,一头扎进热泉内,都比这要舒服的多。也便是给她浇酒的是陆远,心中尚有三分温暖,若是一人坐在山洞之内,当真十分凄凉。

方霖顿时恨死了苏暖暖,此人到底是以什么法子,酿出这么刮骨割筋,入肉三分的烈酒,疼的无语凝噎,让人真欲一掌砸了她的小酒铺子。

陆远咬牙,一口气将方霖整条手臂的伤口清洗干净,知晓长痛不如短痛,歇息片刻再上酒,岂不是凌迟剜肉,只是苦了方霖,偏过头去不再看他,眼泪滚烫沾湿陆远裤袍,右手握拳,一息一息地砸着地上坚硬岩石,却没运力,只用肉拳,期盼右手能替她分散一些痛苦,岩石坚硬,倒没如何,只是多了一个泥泞暗红的小血洼。

而后陆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白瓷青釉,正是葛清派秘制金创药,将粉末细细倒在方霖伤口上,先前的烈酒洗伤太过激烈,手臂麻木,现在的药粉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只有略略痒麻,用去半壶酒,一瓶药,总算是为方霖止了血疗了伤,而后陆远撕下几段自己身上干净衣裳,将她手臂小心包扎起来,又包好她砸得破皮的右手。

再已辰星相力徐徐疗之,料想是能缓缓复原的。

方霖挣扎着虚弱的身子,也没力气扭捏,向上一坐,便靠在陆远怀里,头枕宽肩,额抵下颌,眼睑半垂,目色迷离,有些睡眼惺忪了。

“霖儿,你的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此地阴凉草率,日积生寒,料想这里离广州府不远,我带你去那儿,买些干净衣服,换上新药,好生歇息罢。”陆远背靠洞壁,把血污凝块的大袖衫盖在方霖身上,此处也没有别的衣絮了,只是这满洞的血腥味让方霖频频蹙眉。

“不去了,霖儿神色疲惫,手脚无力,只能任由小郎君摆布了。”方霖失了太多血气,此时气息微弱,神色迷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