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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楼前相望不相知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117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见她似乎上钩,侍郎不着痕迹地冷笑,从案上拿来一张卷轴,开口发问,提笔记录。

其所问,皆是苏暖暖身份,与方忆何时相识,发生了什么,她对方忆知晓多少,苏暖暖有求于他,除了自己乃是苏定方后人的身份一事,几乎悉数告诉了他,直到刑部侍郎问起:“那你可知这反贼行刺陛下的计划是什么,朝中有多少人密谋参与了,有哪些人是反贼同党。”

苏暖暖愣住,苍白面色上,疑惑的双眸望着衣冠楚楚,提笔记录的刑部侍郎,不解道:“大人,没有此事啊,方忆从来没有行刺陛下的念头。”

“反贼没有告诉过你?”刑部侍郎捏着笔杆,放下遮面的卷轴,眯眼问她,语气已有三分不善。

“绝无此事啊大人,侯氏一族虽然谋反,可方忆七年前便离开了岭南,他那时才堪堪弱冠,满腔抱负欲图入仕,怎会心生谋逆之心呢?”苏暖暖心头焦急,面露慌张辩解道。

“不可能,欺骗本官,你与他那般亲密,他怎会没有将醉后之言告诉你?定是你心存包庇。”刑部侍郎见她嘴硬,已有七分不耐,将判官笔重重一拍,震得苏暖暖心头一跳,十分恐惧。

“大人,大人,不是他没有告诉民女,而是他无罪啊,他…他有罪也是株连之罪,可他刚刚入朝廷,人生地不熟,有谁愿意和他同谋行刺呢?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入宫送死啊…”

苏暖暖梨花带雨,边哭边匍匐在侍郎脚下,侍郎见她身子肮脏,几乎以血污了自己官服,不禁大怒,一脚踹在苏暖暖肩头,令她向后翻倒,苏暖暖挣扎着爬起来,强忍肩头剧痛,连忙护住方忆尸体。

“你不招是吧,本官有的是方法让你招,这卷轴上可是白字黑字,记录了你的口供,反贼同党,定然不止你一个。”刑部侍郎冷笑,抓不到江南道的贼首,我还抓不到长安城里的贼党么?只要揪出几个官大的,便是大功一件。

于是侍郎下令,让禁卫对她严刑拷打,禁卫手持人高大板,要拍苏暖暖,苏暖暖见得那鲜血淋淋的木板当空落下,已是花容失色,可是方忆的半截尸首还在身下,自己护不得他生前性命,便是死也要护他死后安宁,一咬牙竟扑在方忆尸体上,以柔弱肉身为他阻挡到来的大劫。

五年前,方忆擢升右补阙之后,便看穿了一切,知晓了自己命运,定有一日落得大劫赴死,故而他痛下决心,舍弃苏暖暖,不想这份大劫落到她身上,可善良如她,还是义无反顾,扑倒刑场,用身体为他扛下板子。

“唉,痴傻。”开口劝她的老妇人摇头叹息,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不知是为将要遭劫的长安无辜百姓而泪,还是为这个萍水相逢的可怜女子而泪,总之她不忍再看,默默扒开人群,离开了刑场。

刑部侍郎眼见西市百姓万般仇恨,冷淡一笑,任由闲杂人等作祟,用以打击此女心理防线。于是东市的百姓尽皆怒不可遏,指着刑场上的受刑的苏暖暖怒骂,全然不觉,那人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有人可知道,我本江南人士,现在江南叛乱,我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乡,亦不知乡里乡亲怎么样了,这个反贼,我恨不得吃他肉啊。”

“这个贱女人,必是反贼同党,她该死。”

“打得好,打得好。”

“打死她,为江南道的百姓报仇。”

“说不定她便是侯氏后人,不打死她,还要行刺陛下。”

苏暖暖承受鞭笞,一身脊骨都被巨大板子拍断,血肉模糊,与方忆尸体粘在一起,分辨不清,只有惨白的小脸与血流如注的唇角翁动,证明她还活着,依稀听得到苏暖暖口中含糊其辞,不住喃喃道:“他不是反贼,他是无辜的…”

关中的乌云渐渐在渭水河畔聚拢,如同一条墨黑螣蛇一般,欲图横冲直撞,震碎长安的巍峨宫殿,在黑云弥漫,天地变色之际,环绕长安城的护城河滚滚翻腾,东北角的宫殿金光大盛,太极宫下龙首原内散发出一声剧烈长啸,龙首原化作神龙,撕裂苍天,凌冽光芒席卷整片关陇大地。神龙不怒自威,龙气蒸发渭河之水,化作云雾缭绕,声势浩大,不可匹敌。

螣蛇翻滚粗壮的身躯,将滚滚沸腾的渭水寸寸冻结,寒气逼人,仿佛要苍天巨龙连带长安城一同凝固。神龙怒不可遏,他是苍天之子,世间没有魑魅魍魉可以收他,龙躯一震,巨尾一拍,将几近凝固的渭河之水震散,然而螣蛇依然无惧,身上雾气如浓墨一般氤氲,滴滴落在渭水之中,滚烫与寒冰消融,四处化作茫然,关外已变得模糊不清…

神龙遥望太原大地的方向,那是曾经腾兴的故土,只要太原不倒,神龙不灭,泛着金光的竖眸蒙上一层苍白,凝望虎视眈眈的螣蛇数息之后,神龙吐出两口浊气,长躯盘旋,隐匿进龙首原之中,渭谷恢复平静。

刑部侍郎抬头望着细密阴沉的天空,心头发堵,那连绵不散的乌云仿若在兆示着什么,令他心绪久久不能释怀。

不行了,长安根本挡不住十几万叛军,国都是要陷落了,听说洛阳官员下场凄惨,这里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本官要早早辞官跑路。

正这般低眉思索间,却听得一声大喝:“不好了,安禄山大军攻城了…”刑部侍郎吓得一激灵,官帽都差点坠落,场中嘈杂的百姓瞬间停下对苏暖暖的咒骂,安静片刻后,又化作一片混乱,人群拥挤,踩踏声不绝于耳。

刑部侍郎不明就里,怕有贼军放冷箭,立刻向后躲去,急令侍卫死死围住自己,惊疑半晌之后,却发现远处街市叫卖繁华,官兵秩序井然,哪里有叛军攻城的痕迹,于是站出来面对百姓,摆手大叫道:“各位莫要惊慌,城防严密,未见烽火,叛军没有攻来,是有宵小在此地散布谣言,各位还请冷静,待本官抓住这名贼…”

侍郎话音未落,却见得一道灰袍蒙面的身影凌日当空跳进刑场内,来人身材健硕,武艺高强,竟赤手空拳,打退数名守卫,刑部侍郎短暂惊诧后,立刻退到刑场边缘,指他怒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京师兴风作浪。”于是无数守卫,禁军涌出,团团围住蒙面人,偌大刑场霎时变得拥挤不堪。

“是来劫法场的。”侍郎眼珠一转,已经猜透了此人目的,不禁大喜,“哈哈哈哈,本官就知道,反贼定有同党,若是将他抓住,大功一件啊。”

兵府慌乱,百姓惧怕,尽皆退散,净因此刻焦急万分,眼见苏暖暖快被私刑打死了,这里竟无一人心怀怜悯,为她求情。这刑部侍郎也是无耻,忍心对一无辜弱女子下这般重手,偏偏贫僧心知事态急迫,却也不得不救。

净因心中哀叹,苏暖暖啊苏暖暖,贫僧便是离了你半日,你就将自己置于生死险境,你为这世间人守护佛陀舍利一辈子,可这些人又对你做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禁军闻讯赶来,将净因团团围住,已经让他深陷泥潭,管不了暴露身份,什么拈花指无相劫指兜帅天王步尽数使出来了,场中佛光大盛,中正平和的佛门内力化作修罗天王,对众人行刑,可是此处乃是皇城重地,禁军前仆后继,数不胜数,越打越多,莫说他还没有无上武功,便是有,今日也要活活累死。

刑部侍郎感慨此人武功高强,竟与无数禁军斗了这么久,却又心喜不已,此人定是一条大鱼,杨司徒派自己镇守反贼刑场,倒是阴差阳错,送了自己大功一件啊。眼见净因支撑不住,金色光芒暗弱,内力渐渐涣散,身上受了多处刀伤,刑部侍郎心中大定,冷笑一声,命下属将晕死过去的苏暖暖收监,以免节外生枝。

净因见到浑身是血,昏厥过去的可怜人儿被官兵拖走,心中不惊一凉,知晓今日已是救不了她了,救人之计还要再做打算,自己做困兽之斗也是徒劳,应当突围出去,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于是净因当即立断,浑身一震抖擞,咬牙挺住伤势,施展十二成佛门内力,数记金刚掌胡乱拍出,击断无数长槊,给自己空出一个口子,向外突围而去。

可是昔日大破禄东赞,荡平吐蕃大军,火烧布达拉宫的勇猛唐军今日给和尚上了一课,往日里软绵绵,戍守宫阙,不曾作战边荒的禁军痛打起落水狗来,竟有势不可挡之力,一个小卒面对落荒而逃的净因痛下杀手,毫无惧色,跟上去一枪刺中净因后背心窝,和尚吐血大败,忍痛敲断长枪,亡命奔逃。那背后前仆后继,追杀落单反贼的禁军何其凶猛,个个英勇无比,大喊“杀贼”,追得和尚几乎无路可逃。

净因不禁气得脸色煞白,这么勇猛无比的大唐将士竟然会被安禄山所败?二十万精锐死得剩八千残军,安禄山何德何能?真是笑煞旁人。

不管净因心怀苦笑还是哂笑,总之他是怕了大唐的天兵天将,此刻绕着东市转圈,四处逃窜,东市的繁华街坊被净因和追杀的数队禁军搅得鸡飞狗跳,百姓谩骂不绝,和尚从未想过,自己堂堂吐蕃高僧,坐拥“文殊菩萨化身”大名,本是要在长安讲经说法,入兴庆宫受天子接见,受无数百姓顶礼膜拜的,今日却为了一介俗家卖酒女子,落得蓬头垢面,亡命天涯的下场。

却说净因独自一人,仰仗街坊邻里,在长安城内躲躲藏藏,一时半会禁军竟然找不到他,倒是将坊市搅得天翻地覆,和尚蒙面从东市一路拐弯抹角,逃到西市,不敢上朱雀大街,尽寻小路,打算自偏门处逃离西去,却见得西门处人影攒动,一些守卫持剑巡逻,净因惊疑不定,惧怕信使传信各处大门,对他围追堵截,故而弃了逃出城外的念头,向西北角修真坊一钻,隐匿起来。

今日公孙大娘早早收起纸伞屏风,关了店门,想去西市走走,正一出门,却见得一个负伤的蒙面身影逃窜过来,突兀六月烈风一刮,将那人的蒙面刮落,露出一个光头。一老一少对望一眼,尽皆迟疑,而后修真坊的四处街巷传来闹哄哄的喊杀声,分明是官兵的嗓门喊着“捉贼”。又见得这负伤的年轻和尚面露焦急,公孙大娘已经猜透了一二。

正要擦肩而过时,大娘喊住慌不择路的净因,开口说道:“进老身店里,保你无恙。”

净因有些不明所以,面露疑惑,但抬头见到老妪平淡无波的双眼,一颗慌乱的心竟然渐渐安定了下来,如同佛门皈依一般,净因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虔诚拜谢:“多谢施主。”而后双腿一跺,乘着轻功,翻身进了大娘的院子里。

四处脚步声起,围聚过来许多官兵,见到一位身穿朴素襦裙的老人在宽敞街道上扫地,于是问道:“这位大娘,可否见到一个灰衣蒙面的贼人,身形高大,步伐矫健,躲藏到附近来了。”

公孙大娘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不住摇头,一边咳嗽一边说话,手中扫帚扫着无边无际的落叶,缓缓说道:“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老身老咯,老眼昏花,不识前路,得罪了各位官爷还望见谅…”

气喘吁吁的几个守卫有些恼怒,要去踢门搜她屋子,被那个开口相问的统领制止了,统领细细琢磨了老妪几眼,阴鸷的眸子露出思索神色,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可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她,于是挥了挥手,索性作罢,命众人向南搜寻,众人便散了去。

公孙大娘叹息一声,回屋子内关上大门,拴上木栓,一场劫难便这般掩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