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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叛军换天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261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看在昔日我在回纥单于城外助你一回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安庆绪审时度势,立刻跪下求饶,让得陆远颇觉好笑,看起来这安庆绪并非嚣张跋扈之人,若是他父亲没有造反,想来这厮也是一方年轻豪杰。

“那我可谢过你,只是你的命太值钱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恩惠,不足以赎回去。”

安庆绪又急又怒,却不能发作,只好拉住陆远裤脚哀求道:“何故要杀我呢?我们之间有何仇怨?陆郎,江东陆郎,求求你放过我。”

“我知道,唐人的朝廷对你不公,猜忌你,李光弼也不曾重用你,可是史思明这等欺君罔上的狗贼便会善待你吗?可莫要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啊。”

安庆绪黝黑的圆脸吓得煞白,毫无血色。一双绿豆大的眸子在今日睁得硕大,眼眶通红,显然已经对身后事怕到了极致,陆远看着他求生欲望这般强烈,恍惚之间,突兀有了三分复杂想法。

二位节帅托付于我的,便是让我离间安史二贼,以此削弱燕军实力,今日史思明大获全胜,安庆绪落荒而逃,若是自己在这个关口,助安庆绪一臂之力,将他送回范阳登基称帝,是否能制造出安史相互节制,相互仇恨的局面?

史强安弱,联弱击强,是否是一记妙招?

安庆绪见陆远怔怔出神,不再说话,以为他松动了,以为这厮投靠史思明,不过就是求财求权,只要这闽越之地来的乡土蛮夷有欲望,有所求,便不怕他不动心,于是安庆绪强忍着背上刀伤痛苦,半跪在地上,握住陆远的手,施展百嚼不烂的招术,花言巧语道:

“陆郎,陆郎,今日你放我回范阳,我复登皇位之后,册封你为平等王,与朕身份等同,享受万民敬仰,我的一切便是你的所有,范阳有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你要多少有多少,燕辽诸郡美女无数,你尽管去我后宫挑选,你看上了谁,什么女侠,什么嫔妃,我都赏赐给你。”

“啊不,不是赏赐,你我是兄弟,兄弟情同手足,朕的便是你的,只要朕在皇位一天,你便是大燕的平等王,无人胆敢驳斥你的面子。”

说罢竟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匕首,抽出刀鞘,仓促之间冷光袭来,陆远还以为这贼要杀他,却见安庆绪立刻割破自己手腕,鲜血滴滴落下,又去抓陆远的手腕,要一并割破。

“来,陆郎,今日你我结为异性兄弟,朕封你为平等王,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虚假,朕当遭雷劈,不得好死。”

陆远笑笑,抽出手来,险些真被他割中手指,到时与他歃血为盟的丑事传遍天下,可要遗臭万年了。

“用不着这样,陛下若是励精图治,有卧薪尝胆之愿,在下也愿意辅佐陛下。”

安庆绪一听乐了,还有这等傻子,不要钱财不要女人,竟一心扎进建功立业里面,莫非他还真想平定天下,成就“姜太公”之名,所以眼看大唐无望,便来投奔史思明,又来投奔朕?如此好啊,如此甚好,这样的蠢货最好骗了。

“江东陆郎,盖世豪杰,陆郎一片赤胆忠心,真是令朕感恩涕零啊,朕与你相见恨晚啊,朕…”

安庆绪挣扎着爬起身来,横刀还插在他肩上晃悠,带下了一块皮肉,他却忍着发白的脸颊,对着陆远不减笑意,笑容有些狰狞,陆远没什么心情与他山盟海誓,如此装腔作势,便是要从他口里套些话出来:

“不知陛下,可有几分把握,回到范阳之后,还能顺利登基呢?”

“这…应是无恙的,毕竟范阳的那些郡守,都是父皇手下部将,可以说是忠心耿耿,而朕是父皇遗诏上指定的大燕太子。”

陆远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暗自心惊,原来范阳那里,把持各地军政大权的,仍旧是一众安禄山的旧部悍将。

“有哪一些?”

“什么哪一些?”

“郡守。”

安庆绪恍然大悟,思索片刻,对他掰指数道:

“应是李怀仙,张忠志,田承嗣,朱希彩,李抱忠等人。”

“这都是汉人?”陆远听闻这些名字,有些惊奇。

“不,大多都是胡人,取的汉人名字。”

“范阳节度使是谁?”

“而今是李怀仙。”

“这也是你父亲手下忠诚之士?”

“追随父王很多年了,论年岁,资历,不会比史思明那狗贼低微。”安庆绪爽朗一笑,而后想起史思明这狗贼小人得志,对自己阳奉阴违,面色又变得阴暗起来。

“陆郎护送我回范阳,待我重登皇位之后,许诺你做河北节度使,咱们一同讨伐史思明那狗贼。”安庆绪眸中闪烁着些许兴奋,仿若感觉自己提心吊胆的苦日子是要熬到头了。

只是陆远就这么双手抱胸,凝视着他,也不回绝,也不答应,二人相距半尺,安庆绪就这么忍着刀伤,忍着浑身穴道被点的酸麻,翘首期盼,等他回应,等到面上血色消退,愈发苍白,眸子光彩尽失,万分复杂。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叛军换天

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安庆绪感觉自己收买人心的计策就要失效了,果不其然,陆远异彩连连的目光逐渐冷淡下来,冷到安庆绪浑身哆嗦不停。

“陛下还是随我去燕王大营里走一趟罢。”说罢冷然一笑,伸手打掉他的匕首,反剪住他的双手,押送回来时的路上。

“为什么?”变故突生,安庆绪尤为不解,忍不住怒喝道。

陆远对他说道:“你连邺城内的一众亲信都搞不定,还妄想范阳节度使为你一人与史思明翻脸?”

安庆绪脸色僵住了,望着去往邺城的前路,一时间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回过神来,转而又对陆远破口大骂:“你这言而无信之徒,与史思明有什么两样,枉朕瞎了眼,与你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陆远闻之不以为然,哈哈大笑:“你的兄弟可真多啊,史思明可是你的兄弟呢,你不一样想要杀他?幸好我慧眼如炬,识破你的伎俩,险些被你诓骗,逃到范阳去送死。”

“啊…你这言而无信之徒…”

安庆绪骂了一路,可却没什么用处,陆远收回十几个河东兄弟,对他们抱拳感激,河东汉子本就在山西这片大唐龙兴之地长大,对大唐的爱恨交织,远非普通百姓能比,此刻见到陆远擒住了安庆绪这叛贼皇帝,尽皆开怀大笑,眼泪都流了下来。虽然不能在叛军大营里表现得太为过火,不能被他们看穿识破,可却也着实兴奋了一番。

邺城东南,史思明的营地内,三百铁骑被褪去了衣裳,跪在坚硬泥土上,战战兢兢,心中悔恨不已,而大圣燕王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面沉似水,两道火焰在眸子中喷薄,时而不时的便要喷发出来。

“声东击西…敢骗本王,好大的狗胆,安氏小儿,本王倒是小瞧了你的智计。”

三百护卫被史思明吓破了胆,实则他们也是有冤说不出口,直到木车里的“陛下”掀开帷帐出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是个替身,真身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史思明已经派人去城外十里掘地搜查了,可是天地茫茫,安庆绪若是想逃,岂会由得自己轻而易举捉拿道。一想到安庆绪这小贼就将成为往后岁月里自己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史思明愈发恼火,看向这三百护卫的目光也是愈发不善。

就要下旨,将他们悉数斩首,以泄心头之恨,营中却有探子来报,陆远押送安庆绪回来了。

那时史思明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好像自己招降陆远是一件明智之举,想要收他为义子,让他做自己的心腹爱将。

邺城风起,漳水涛涛。

安庆绪跪在三军面前,无一人替他求情,只觉得自己这个大燕皇帝当的很窝囊,颜面尽失。

想对众人发怒却又发不出来,只能用自己的嘴唇触及史思明的鞋底,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

三军面前,史思明对于羞辱这个晚辈没有多大兴趣,命人将他斩首,收进棺椁内,将来收复洛阳之后,与他父亲葬在一起。

而后十三万燕军浩浩荡荡,开进邺城,大燕宰相严庄率领满朝文武跪拜相迎,阿谀谄媚,曲意逢迎。

四月八日,史思明命其子史朝义镇守相州,自己则班师回范阳,回到范阳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改范阳为燕京,册立后妃,擢封文武百官。

安庆绪被斩首,史思明即位的消息如一股狂风一般,席卷大唐各地,世人之惊叹,不亚于曾经安禄山起兵,潼关被破,天子逃亡的时候。

原来不止大唐朝廷内部不稳,叛军所谓的大燕王朝内里也是矛盾重重,安禄山与其子安庆绪各当了一年皇帝,便身败名裂,接连驾崩,大燕甚至改了国姓。

对这突如其来的纷争,大唐皇帝自然乐意见得,有一必有二,今日史思明可以杀了安庆绪自立,难保来日会有他的部将杀了他自立。

伪燕的内部纷争,给了李亨极大自信。

本欲打算休养生息,调养百姓的,本欲做周文王,将江山平叛的丰功伟业交给子嗣去做,而今,李亨却在阴云密布的无限惆怅之中,看见了那一丝曙光。

大唐还有朔方军,还有李光弼。

过去半年之后,休养得差不多了,朝廷再次发动平叛战争,命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使,这是又要收复河北,幽燕的决策了。

只是朝廷凝聚了信念,欲图光复河山,史思明亦有此计,而今他为大燕皇帝,所有的渔阳大军,悉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大燕国内,再也没有反对声音,没有掣肘,由得自己发挥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了。

从乾元二年九月底,至乾元三年一整年,史思明与李光弼,都在河南一带对峙。

乾元三年四月,李亨为动员人心,大赦天下,改元上元。

这是自大唐开国以来,时间最为漫长的一场战争,从长了看,自天宝十四年底叛乱伊始,至今上元元年年底,打了整整五年,方霖从一个二十岁尚且稚嫩青葱的小姑娘,蜕变成了一位久经风霜,老成持重的女将军,而大唐的百姓,更是历经了从生至死不曾见过的酸楚遭遇。大唐是个诗人繁盛的年代,无数文人墨客遭遇战火洗刷,讲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埋藏进了墨纹白纸之中,天地间朱红不在,四处都是离乱沧桑。

“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河北河南最为惨烈荒凉的大地,是这般景象。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子民,是这般酸楚。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叛乱未平,天下未定,战争还要继续,军队还要维系,上阵杀敌的士卒越来越年幼,徒留孤苦孀妇在破败土墙内流泪叹息。

方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跨马上战场,在沙场上厮杀了多少回了,亦不知道,这场战乱还要维系到几时,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总之她已经是有些麻木了,见着官吏在河南各地抓壮丁,抓不到壮丁,抓来的都是七老八十,又或者是束发孩童,勉勉强强送上战场,也没多少兴致去阻拦他们。又或者是哪家村落遭了泱,妇女被捆绑过来,替他们拉运粮草,啼哭声与鞭子抽打声传遍四野,方霖也没有多少力气去管这些了。

时间久了,见到的惨状太多了,坚韧不拔如方霖与朔方军的将士,也会变得冷血,渐渐的将目光聚焦在敌军大营里,只求保存力气,多杀一个敌人。不愿意花费力气,去管战争之外的闲事。

这个时代,没有谁是圣人,圣人救不得天下苍生。

或许等到河南河北的百姓全死光了,官吏出来搜不到一个妇孺,豺狼下山叼不到一个小孩,所有人都死光了,叛军也这样死光了,这片背负惨重伤痛的大地,才能被岁月磨平,被时间碾压过去,往后迁徙过来的新人,才不会记得这里烹煮掉了多少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