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秦瑶把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闷在屋子里很长时间不肯见人。浑身上下像是被人脱光了浸在混合着冰块的水里一样，抑制不住地发抖。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然就会有控制不住的话要脱口而出。独孤晟终于控制不住了！

一双明亮的眼睛剧烈地颤动着，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提前做好了各种预案。秦瑶倚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长而均匀地吐了出来。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平静下来，她走到门前吩咐宫人备水沐浴，连脚步都比平时沉重。

即便是沐浴在水中，秦瑶的脑子还在不停地推算着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并对每一种情况能够使用的应对方法设想好步骤。猜测不同的应对方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哪一些是她所希望发生的，哪一些是她希望规避的。如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又该怎么纠正，让它回归到自己希望的轨道上。

巧娘担忧地看着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和嘴唇不停地动着的秦瑶，心里十分害怕。王后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鬼魅般，让人心生惧意，她不禁低声叫了两句。“陛下，您还好吗？”

猛地听见这么一声在耳边响起，秦瑶像是一下子就被人扯着脖子从想象中拉了出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巧娘。“怎么了？”

巧娘从盆中舀了一些水出去，重新倒满热水，担忧道。“陛下，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歇一歇吧？”

秦瑶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说“巧娘，你在宫里……”开心吗？

巧娘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下半句，疑惑道“陛下？”

“你在宫里有朋友吗？”

巧娘想了想说“宫里的人来来去去，哪有什么朋友。不过是在哪里当差，就和谁一起罢了。况且宫中最忌讳拉帮结派，谁又能顾得上谁呢？”

秦瑶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问，说起另一件事“娥修媛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才把药灌进去，一直闹到宫门下钥查词安分了些。英修媛已经哭了一天了，什么也没吃，只是坐在门口看着娥修媛发呆。”提起这个巧娘就觉得遗憾，娥修媛是个多好的人吧，怎么就这样了呢？

秦瑶听了也有些不忍，道“明天你去传话，让她们都打足了精神，别伤着两位修媛。嘱咐医丞每日都要去看，不能懈怠。”

巧娘忽然想起一件事。“九曲殿的柔昭仪似乎在后宫里做起了营生，专门挣那些小宫女的钱。您看要不要管一管？”

秦瑶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柔昭仪是哪一位，道“若她这生意做得还算本分，就不必管。若仗势欺人，以次充好，就断了她这条路。”

“陛下似乎对柔昭仪格外宽容？”从很久以前，巧娘就有这样的疑惑，不止是巧娘，宫里的很多人都不明白，王后为什么总是纵容柔昭仪。

为什么不和她计较？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根本无心于争斗，只是个喜欢穿衣打扮的小姑娘吧。“说到底她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宫中寂寥，她若能有不伤人的法子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沐浴后的秦瑶带着一身水汽坐在镜前梳头，听身后巧娘汇报今年选秀的情况。

“各地过了初选的官家女子都已经陆续开始准备入都事宜，大约二月初就都到了。不过今年参选的人比往年要少一些，大约和年前北地的动乱有关，那边参选的女子很少。彤馆已经收拾妥当，随时都能够入住，今年仍旧是沈秘书郎主持大局，一切如常。”

脸上，脖子上，手上都仔细地涂满润肤的香露，秦瑶一边抹匀香露，一边说“让内务司和花木司的人明天来一趟，新人入宫，也该有些新气象。”

门突然被推开，半人高的独孤宇跑了进来，手里捏着皱巴巴的一张纸，扑闪着大眼睛看向秦瑶。身后阻拦不及的保母忙道“陛下恕罪！”

秦瑶摆了摆手抱起独孤宇问“怎么跑得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独孤宇扬着手里的纸道“看！”

秦瑶小心保住独孤宇，展开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纸仔细端详。上头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太子”、“长”。看来今天学的是宗法，教孩子们什是嫡长，尊卑。

晚一步进来的玉娘笑道“今日学了几个字，太傅夸殿下写得好，殿下高兴了一天呢！这不，听说陛下回来了，就忙不迭地要拿来给陛下看！”

其实刚学着拿笔的孩子能写出来什么像样的字？还不是鬼画符一样，不过是太傅违心地夸了几句，哄他高兴罢了。可秦瑶还是点了点他的鼻子说“宇儿真棒！才学字就能被太傅夸赞，以后更好好好地跟着太傅念书，知道了吗？”

独孤宇用力地点了点头。“知道！”

抱着独孤宇换了个更宽敞的地方，秦瑶捏着书问“记得上回读到哪里了吗？”

独孤宇兴奋道“花和蝴蝶！”

秦瑶搂住独孤宇，翻开新的一页。“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句一句地念着，小小的孩童依偎在母亲身边，用稚嫩的嗓音念着脍炙人口的词句。即使不明白意思，也能够感受到母子之间的羁绊。

即使独孤宇的兴致很高，可秦瑶还是坚持一天只念一首，要求独孤宇把这一首记住，不许多读。

看着沉沉睡去的独孤宇，爱怜地拂过他长着细小绒毛的脸颊，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香气，秦瑶躁动了一天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假如时光能够停滞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让保母来把太子抱走。”秦瑶道。

自从断奶之后，秦瑶就再也没有留独孤宇在自己的寝殿过夜，早早地让他搬进早就准备好的侧殿。

今夜轮到巧娘当值，她站在秦瑶身后为她将头发梳顺，将炉子里的炭火拨亮，把茶水放在炉子上的水盆里温着。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走回窗前，收好秦瑶看过的书，放下窗帘，吹熄蜡烛。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头传来更声，已经入夜了。

强撑着坐了一会儿，抵挡不住周公的呼唤，巧娘渐渐合上眼睛，开始打盹。

门外的人影在夜色中站了太久，肩上都带着些许的湿意。更声响过四次，那人才终于放弃般转身，却在转角处停下。调转了方向，穿过小小的宫门，站在树枝的阴影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