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许多宫殿都换了熏香。对于每天都只能在镜前梳妆打扮的人而言，在这些顺应季节更换的事情上费心无疑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宫里的人最不缺就是时间。每天早晨起床以后，一直到夜间就寝，有少说五六个时辰的空闲。这些时间只能够通过各自喜欢的方式来消遣，今天游园，明天听曲，再不然就绣花弹琴下棋。可是日子那么长，难不成每天都这样吗？

在漫长的时间中总会有人走差了路，只不过有的人会及时返程，而有的人却会从此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即便是看起来尊贵无比的太后，也曾经过过这样的日子。从早到晚地换衣服，梳头，打扮，等着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男人。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在先国君驾崩以后，太后就失去了这样的乐趣。幸好她及时找到了别的爱好。

宝慈殿中小香炉旁燕嬷嬷用三根手指捏着香着夹起香片放到被香灰覆盖的香玉碳上。经受了热气熏烤的云溪片还是冒出清淡香甜的气息。

太后眯着眼睛躺在边上养神，难得淡妆素裹，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很多，大约只四十出头的样子。若和独孤晟站在一起，说是姐弟只怕都有人信。

“那个嘉才人又晋封了？”

燕嬷嬷道“如今已经是昭仪了。”

“你看着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把国君迷成这个样子，连体统规矩都不顾了。”太后翻了个身面朝殿内。

四角坠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的织锦被一直束之高阁，今天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燕嬷嬷摊开被子盖在太后身上。“虽说已经入夏，不过宝慈殿一直冬暖夏凉，太后也要仔细些，着凉了可怎么好。”说完便将纱幔放了一半下来，这才重新坐回脚踏上。“嘉昭仪年轻貌美，又是个跳脱的性子，或许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呢？”

太后道“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

“王后也是，越来越懒怠，这样的人怎么还放任不管，早该处置了，免得祸国殃民！”太后冷哼道。

燕嬷嬷打着扇子道。“先前那些不过是国君一时兴起的宠幸，便是打发了也无妨。可如今嘉昭仪的架势比当初的哪一个都要强，即便王后也要思量思量。不然若得不偿失可怎么好？”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满室飘香。“这是云溪吗？”

燕嬷嬷笑道“太后的鼻子真灵，这是前两年九王爷孝敬您的云溪，拢共就剩小半盒子，这个夏天管够了。”

“老九那个王妃近来如何？”太后渐生睡意，声音含糊。

“前些天来给王后请安了，看着挺精神的。”燕嬷嬷停了扇子，把另一扇纱幔也放下。

“哼，一个个地都被迷了魂！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水盆里的茶已经开始发苦，燕嬷嬷将茶水端出去，重新提了一壶滚水回来放在盆里。顶上匣子里的点心也微微发潮，正好一并换了。

忙完这些再回来的时候太后已经睡着，燕嬷嬷正好倚在边上打了个盹。

午后不宜睡得太长，否则夜里恐怕要醒。午后一刻燕嬷嬷便将太后叫醒。“今日天气晴好，太后要不要到外头喝茶？”

才睡醒的太后反应有点慢。“今日不喝茶，上碗红枣桂圆银耳羹和几样小点心就可以了。”

重新梳头的太后恢复了往日的疏离，神色不善地看着身边这些侍奉了很长时间的人。只命燕嬷嬷一个人坐下，把其他人都打发到边上。

端了一大盆莲蓬坐在边上的燕嬷嬷手里的小刀转得飞快，碧绿莲蓬里的莲子都被挑了出来，落在大碗里面。

“你的手真快，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太后感叹道。

燕嬷嬷还不是嬷嬷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太后身边，那时候她做的莲子羹就一直很好吃。

手上动作不停，燕嬷嬷笑道“这么多年，做惯了，自然就快了。”

“你觉得嘉昭仪能走到哪里？”

“如今和过去不一样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再甘心为人作嫁。她们或许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说话间又是一支。

银耳羹入口，甜而不腻，已经有了出胶的口感。

“嘉昭仪总这么受宠，早晚会得意忘形的。”

燕嬷嬷数了一下被掰剩下的莲蓬，叫来宫人。“拿到后边泡在水里，头两遍不留，取第三遍的水存在凉房里。”

“难为你还记得这个。”太后听着燕嬷嬷有条不紊的安排，感叹道。

“说来也奇怪，进宫这么多年，有许多事情都记不牢了，偏偏这样的小事记得最清楚。”想起以前的事情，燕嬷嬷这才想起自己进宫已经三十年。

白嫩的莲子看起来憨态可掬，只是吃在嘴里泛苦，需要用心把莲子的心挑出来，才能够用。

“进宫这么多年，我再没见过比你手更巧的人。这么小的莲子，你挑起莲子心却这么轻松。”保养得宜的手取了一颗去了心的莲子对着太阳能够看见有光透过来。满口清香，没有一丝苦涩。

“莲子需得没有芯才更好吃，不然总是觉得苦，加多少糖饴都没用。”说话间燕嬷嬷已经挑了大半碗。

“可莲子没了芯还算莲子吗？”太后忽然问。

燕嬷嬷抬头，发现太后的眼睛里有些迷茫，像走失在大街上的孩子，辨不清回家的方向。

“可是若不去了苦涩的芯，任凭莲子长得有多好，都做不成可口的点心。”燕嬷嬷道，单手将碗里的莲子抚平，挑了一颗放在嘴里。“越是挑剔的食客越是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瑕疵。”

“你说，被挑出来的芯该怎么办？”

“或入药，或成泥，都是命。”

端着碗走远的燕嬷嬷转过廊角的时候顺势驻足回望，石桌边，太后拿着一颗莲子愣愣出神。叹着气嚼着莲子，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燕嬷嬷便走远，往厨下去做莲子羹。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优柔寡断。

清甜可口的莲子羹做好的时候，院中石桌边已经不见太后的踪影。燕嬷嬷端着莲子羹往房里去，果不其然看见歪在榻上几乎快要睡着的太后。

“太后，莲子羹做好了。”

双眼紧闭的太后没有动，只是说“送去给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