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最羡慕的人就是姐姐。

姐姐不必出去见爸爸的各种亲戚朋友，不必到处参加什么宴会去撑场子。姐姐只要待在家里自娱自乐就好。

可姐姐看起来并不开心，反而每天板着一张脸，好像我欠她的一样。姐姐为什么讨厌我？是因为她不想被关在家里，而是想出去玩，想出去见那些讨厌的大人吗？

姐姐不会以为爸爸很喜欢我所以吃醋吧，姐姐这么讨厌爸爸，怎么会吃我的醋，再说了，爸爸对我很好吗？

笑笑想不明白。

爸爸对他还可以，会给他买玩具买好吃的，带他出去玩，带他去看表演，但......

“哎呀，这小孩长得真好看。来，给婶婶抱抱......”

“你爸不要你了，跟我回家吧！”

“来来，叫舅舅！”

“你几个月大的时候我还给你买过奶粉嘞，不记得大伯了？”

“哎呀，咋这么瘦呢，你爸爸是不是没给你吃好的？跟姑姑说，姑姑带你去吃好吃的！”

“怎么还害羞了呢？嗨呀，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一家人.......你们才不是我的一家人，我只有我的姐姐！

笑笑从这些笑得很恶心的亲戚的脸上看不到什么善意，他只想逃跑，只想回家。

姐姐，这些人好恐怖，好吓人，我感觉我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他们都把我当个笑话，他们在嘲笑我，在攻击我，我害怕......

姐姐，救我......我不想和他们打招呼，我不想听他们说话，我不想被他们用粘满臭汗的大手摸来摸去，我不想吃他们做的刺鼻的饭菜......

可爸爸似乎很喜欢带着我到处见人，逼我叫“姑姑好”“舅舅好”“婶婶好”，让我给他们表演节目，让我回答“你爸爸不要你了你怎么办”“你都会什么啊”“补习班有没有”“当没当班干部”......

“小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呀，笑笑应该去学点东西，别像你姐姐成天不务正业啊。”

不许说我姐姐！你是我谁啊！

笑笑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舅妈的手，痛得她直叫唤。

膨！

“你怎么跟你长辈说话的！成天不理人，现在还掐长辈？得寸进尺了你！带你出来是给我丢人的吗？”

笑笑被踢翻到地上，干净的白衬衫瞬间满是泥泞。

好痛啊，感觉肋骨都要断了。姐姐，你难道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别这样，小孩子不懂事，可以理解。”

“我家孩子小时候也怕生，多锻炼就好了。”

“小孩子雏鸟心态，可能还赖着姐姐。等他长大明事理了，就知道她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自然也不会护着她。”

笑笑刚才被踢得那么狠愣是没吭一声，可他听见姐姐被说坏话之后，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姐姐不是坏人，姐姐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你们都死了我也不管，我只要姐姐一个.....

姐姐从来都不会跟你们一样作来作去，脸上从来都不会有恶心的表情，从来都不会把我当个玩具搓圆捏扁，她不会装，她比你们好一万倍！

笑笑明白了，他无论再怎么厌恶去和长辈们沟通接触，再怎么不愿意出门，都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只能忍着恐惧和恶心，只能亲手撕碎自己的自尊，陪出一幅同样恶心的笑脸，去给爸爸挣面子。

是啊，是一家人啊，都是我的亲戚长辈啊，所以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怎么能不打招呼呢？怎么能不听话呢？

我不愿意又怎么样？我不喜欢见人又怎么样？我害怕又怎么样？我算老几啊？我的想法有价值吗？

对啊，今后的一辈子，都要这样，明明很厌恶，明明很害怕，却一定要勉强自己，即使是辱骂自己也得接受现实，就因为那是长辈，就因为是“一家人”！

如果我的人生就得这么度过的话，我还不如死了。

那些长辈也许都只是无心的，那些长辈也许都没有恶意，我都知道，所以啊，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害怕，我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样的我以后该怎么生存，以后该怎么与人接触，都是我的错，我的感受不需要被考虑，姐姐......

姐姐，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你，你不需要出门，你不需要被一堆亲戚看着，你不需要去做滑稽夸张的表演，你不需要被人逼着唱歌跳舞，你可以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

所以当姐姐主动找笑笑帮忙时，笑笑几乎是欣喜若狂的。

但才刚十一岁的小小并不知道曝光的他的脸会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影响。

他仅剩的一点个人空间也没有了。

在学校里被嘲笑被欺负，在校外被跟拍被采访，还要时不时去拍广告，为了给粉丝福利被迫女装......

“笑笑好可爱！妈妈爱你！”

“笑笑我女儿！泥塑粉永不认输！”

“只有我觉得丑吗？”

“你们一个个恋童癖吗？”

“什么恋童癖，实际年龄好像二十几吧。”

文字虽然无法打疼你，但每一个标点符号的威力，都好比一只毒蜂的刺，扎进他的血肉，却只能干疼着。

姐姐，你希望看到这些吗？

我本来就是个有错的人了，现在我是不是错上加错？

我年纪轻轻不该当网红，不该欺骗小姑娘，不该让粉丝去送什么礼物，不该耽误粉丝时间，不该作为公众人物还板着长脸，不该把身上的伤口露出来卖惨，不该梳刘海遮眼......

姐姐，我头一次知道，我做错了这么多事，我是不是该被关起来啊，姐姐，你说啊!

那些粉丝花痴扭曲的脸，和我那些亲戚有什么区别啊......姐姐，她们说要蹂躏我，要把我抓走，要亲我，要让我吃这个吃那个，穿这个穿那个......

她们真的不会猥亵我吗？真的不会把我当成洋娃娃随意摆弄吗？

那些骂我的人，和我爸爸又有什么区别啊......姐姐，在那些人眼里，我发生过什么根本不重要，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我的感受根本不重要，他们骂了我，爽快了，而我却只能绝望吗？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又不是我想当什么公众人物的......

姐姐，我就想和你开开心心的玩而已啊，我就想，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就好了啊！

姐姐，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笑笑的视频都会让爸爸检查一遍，所以笑笑从来不敢说什么。笑笑也没办法跟爸爸告状说是姐姐出的主意让他当网红，他说了——

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的责任。

所以姐姐，还是我的错，还是我的责任，那些网友说的是对的，太对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啊.......姐姐，你什么错都没有，都是我的问题......

就让我无力的祈求与辩解去死吧，就让我绝望的哀嚎和眼泪见鬼吧，我就是个罪人，无法回头的罪人。

不要让我相信阳光，反正，我也习惯了绝望。

无数次泪流成河之后，我还能无所谓地笑出来，表示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姐姐，托你的福，我还适应了呢。

每天夜晚被绝望的生活折磨到只剩眼泪和自残，但太阳升起来后，我就只能像你们所希望的那样笑着，笑着。

我不是装的，我的笑才不会那么恶心呢。只是我习惯了绝望痛苦，也习惯了在眼泪过后，就真的看开了。

如此循环，在泪水和笑容之间无缝切换，在笑容里接受绝望，在泪水里获得新生，新生过后又是绝望。

不要让我相信阳光，因为，我已经和绝望交了朋友。它还笑嘻嘻的表示，要和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