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纪非攻能做到的程度也就仅仅止步于此了。即便罪没有从纪思行那里继承来毁灭之力，她的魔气之中却也蕴含着足以防御生之力入侵的力量，除了压下罪的攻击，没有重伤甚至杀死罪的能力。

巨龙驰骋而去。

罪仰首看着远去的九霄，眉目平静，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情。

穹府几乎所有人都目送着一人一龙飞速远去，茫茫然束手无策。

穹劢脸『色』沉沉。

身后有一人颤巍巍问：“家主，这……怎么办？”

穹劢忽然转身，一大片灵气直接挥出，击倒了身后眺目远望不知所措的侍卫。他看着侍卫们痛苦地蜷缩于地而半字不敢发声，怒而冷地道：“一群废物！等你们有了办法，九霄早就回到天界了！”

侍卫们瑟瑟发抖地爬起跪下。

罪扫过一片混『乱』，不甚经意地说：“可以了，事到如今何必迁怒他们。”

穹劢一口气噎住，分明是敢怒不敢言。

“生气？”罪便轻轻瞥了他一眼，解下脚腕上的金铃递给他，身影却掩在黑雾之中逐渐淡去了。

金铃化作罗盘浮于手心，而罗盘上的指针则疯狂转动着，最终指向了南方。

空气中一丝余音飘飘摇摇落下，“我在他们身上种了追踪魔气，罗盘会指引你们前去。我受了伤，不良于行，就不随同了。”

这其实与罪平时的说话风格极不相符。如果是在平时，罪绝不会如此温和。

但要说起来，罪其实也存了一些私心。

穹劢最近越来越狂妄自大，也越来越难以掌控。如果此番能够借着纪非攻和九霄的手教训他，倒也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不过事实上，以纪非攻的本事，大概那丝魔气也隐藏不了。

穹劢却没有猜到罪的心思。他看着手中的罗盘，心中对于苍氏的畏惧越发拔高，最终盖下了那些微末的怀疑。

他阴冷道：“苍于归……”

云层之上，纪非攻盘腿在九霄的龙身坐下，生之力化作结界笼罩九霄全身，莹莹绿芒落下，深『色』的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而伤口处则生长出新嫩的鳞片。

九霄浑身沐浴在生之力中，总觉得暖洋洋的，不由得放下了几分绷紧的心思，确认四周没有危险之后便问她：“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纪非攻顿了顿，从九霄的逆鳞中抽出一根发丝粗细的魔气。随意丢弃之后说：“先去梅宣城找沈朝晔和尹初月。”

追踪魔气与罪的感知相连，一旦被毁，罪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而今唯一的办法是把魔气丢弃在路上，误导追兵。

九霄：“你现在都想起来了，对沈朝晔那小子怎么看？”

沈朝晔啊……

纪非攻有些恍惚，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无论是高傲冷漠的紫昭还是笑容生花的沈朝晔，终究只存在于她的梦里了。

有时候，笑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好在维持体面不需要勉强自己微笑。

夜风清凉，纪非攻回了神，轻声说：“我以前总以为紫昭没有把我放在心里，所以挺没有安全感的。紫昭把我贬下天之陆之后，我才会没有那个信心去想其实他的初衷是为了我。

“后来我遇到了沈朝晔……身为苍于归那段时间，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少年好看、聪明、天赋好又不浮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也是因为前世那些残存的印象在作祟吧，总之，对他其实是有些好感的。”

纪非攻说着，叹了口气，“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除了那张脸。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年是不是就是紫昭内心真正的模样。虽然总是迫于各种原因而做出违背内心的事情，但根本而言，这其实一直是个柔软的少年。”

九霄听着她的倾诉，便道：“你总说他柔软。”

纪非攻沉『吟』一会儿，说：“大概你们都发现不了吧，其实连天界时候的我都没能完全看得明白。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很多细节上，紫昭从来就是在照顾我的。”

比如偷偷下凡走在街上时，紫昭会有意无意把她护在道路内侧；比如紫昭总是会不声不响就把她想要很久的东西带来；比如紫昭从来说不出口，却悄悄通过那些她喜欢、而花语也恰巧符合的花儿告诉她的情话……

一桩桩一件件，那么历历在目，为什么从前的她难以看见，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从来只有她一个在认真付出呢？

纪非攻盯着云朵变幻不定的模样，“我原先以为，就算我想起了属于苍于归的一切，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也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个人……”

她说着，笑了笑。

——但结果是，她心甘情愿地再一次跳进了这个人亲手挖下的陷阱。

“好吧，”九霄说，“紫昭为了你的劫难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帮你一把，就能在你历劫之后回到天界，并且再也没人能动我——”

纪非攻挑眉：“这就是你们联手期满我的原因？”

“……”九霄：“我想说，他连我和逆魂都想方设法带下来了，结果反而害得你劫难重重，你居然也不恨他。”

纪非攻便敛了笑，“这有什么好恨的。纪思行的魔格迟早要暴『露』的，有你和逆魂反倒让我少了些危险。你和罪交过手，应该明白这女人有多难缠。”

九霄回忆一会儿，赞同点头。

纪非攻继续说：“何况这一世劫难，紫昭也陪我经历了一遍。我如果因为他弄巧成拙而恨上他……那我气量未免也太狭小了。”

九霄琢磨着，是这个道理，但总觉得心里听着不太舒服。

说到底还是一句话，自家辛辛苦苦养出的白菜，凭什么胳膊肘老是往外拐？

然而再憋屈，九霄还是什么都不敢说，牢『骚』都憋在心底，化作一口沉沉不服输的白气从鼻间喷洒而出。

纪非攻拍了拍他，“怎么了，谁惹你了？”

九霄一边心道还不都是你个没良心专门气人的王八犊子，一边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这么久没化成本体了，还不允许我潇洒潇洒？”

纪非攻被逗乐了，“你别摔了就行，飞得稳重点对大家都好。”

九霄：“……”难道他看起来就特别像一条不稳重的龙吗？

这么想着，他又重重地喷了口气，说：“梅宣城快到了，你坐稳吧，不然等会儿下去的时候甩出去。”

纪非攻：“没事，你往沈朝晔的方向降落就好了。”

潜台词就是“沈朝晔会接住我的”。

察觉到沈朝晔气息的九霄：“……”越来越郁闷了怎么办，论趁着紫昭还没恢复记忆和修为的时候打他一顿并且以后不被报复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后他更郁闷地得出结论：基本为零。

龙身骤然俯冲向下，云雾流散。

沈朝晔仰头，只见纪非攻一身青衣飘曳，宛若从雪山之巅降落红尘的青莲，姿态竟一瞬间有些遥不可及。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他看见纪非攻脸上盈盈的笑容和那双眼睛里清澈的倒影。她就这样眼底独独带着一个他，义无反顾地从九霄的背上一跃而下。

沈朝晔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便飞身将她接住。

青丝凌『乱』，衣袂交缠。

纪非攻早有预料一般，笑得竟带了女儿家的得意。她伸出手臂搂住沈朝晔的脖颈，而后猛一用力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却又极其认真地说：“接住了我，你就别想甩开了。”

沈朝晔对上她盛了满天星光的眼眸。

那双眼眸之中的星光，只用来照亮他一个人。

是苍于归，他想。这就是他等了这么久的心上人。

他愉悦地笑出声，而后重重搂住她，眯起眼问：“你是不是对别人也这么说过？”

纪非攻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人就是得寸进尺，果然和紫昭是一个灵魂，别人对他甩脸就千方百计讨好，别人对他好了又蹬鼻子上脸。

纪非攻笑眯眯地说：“有啊，我对一个叫紫昭的人也这么说过。”

的确是说过的。

而且场景不说一模一样，至少都是纪非攻刻意制造的浪漫——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情趣。

但很可惜，沈朝晔显然不记得紫昭就是他本人，颇有些吃味的皱起眉，“紫昭是谁？”

“紫昭啊，”纪非攻回忆一会儿，说道：“紫意为紫微星，寓意帝皇；昭则为日月光华。单看寓意，其实是个很耀眼的名字，说是人如其名也不为过。你觉得呢？”

沈朝晔：“……”

他看着纪非攻在他面前笑得无辜的模样，莫名觉得心里很酸，像是灵河里飘满了百年陈醋，而他一口全都喝干了。

……或许还要加上边海。

但是看着纪非攻难得轻松的模样，这张脸终究是板不起来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好吧，但那都是过去。你要记得，如今你说这话的人，是我。”

纪非攻觉得沈朝晔真是比紫昭可爱太多了。

她便笑得多了几分温柔，“你放心好了，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也只能是你。

沈朝晔落地的时候，看见尹初月正背对着他们站立。纪非攻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了？”

尹初月听见她的声音才像是得到了什么恩准一样回头看了眼，然后说：“我虽女子，非礼勿视的道理总还是懂的。”

非礼勿视？

纪非攻哭笑不得。而身后的九霄则不紧不慢地化作人形，冷冷哼了一声，“哪来的礼，我只看见有人在非礼。”

沈朝晔：“……”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尹初月：“……”浓浓的老父亲嫁女儿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纪非攻忍俊不禁：“我们先找个地方把事情说清楚吧，当务之急还是要做好接下来的打算。”

沈朝晔和尹初月等在梅宣城的客栈，此时深夜之中，这客栈位置又选得好，因而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几人并没有意见，但是客栈的保密『性』显然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