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晔微微笑道：“自然，毕竟是我看中的。”

穹如林就哈哈一笑：“你这话啊，倒真是有意思极了。你是在夸她啊，还是在夸你自己啊？”

“到了这个地步，夸我夸她，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了。”沈朝晔说。

穹如林不动声『色』地顺了口气，待到胸腔里那口血安安稳稳咽了下去，他才说：“你们的感情倒很好。”

“是，所以我今次来才开门见山地告诉你，我是为了把过去那些了结。顺便也是让你看一看她，你毕竟也是我的长辈。”沈朝晔说，“你救我一命，授我良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恩负义。比起亲父，你为我师多年，说到底，我也要说一声谢谢。将她带来，也是一种尊重，告诉你这辈子我认定的人是谁。”

纪非攻倒是没想到沈朝晔这一层看法，无奈地笑了笑。

穹如林默然，而后说：“你能将她带来看我，我很欣慰。但是究竟也是你长大了啊，沈朝晔。”

沈朝晔没有说话。

穹如林又说：“你应该知道吧，当初我看你想方设法打听了很多——没错，如你所想，我怜惜你，是因为你的经历与我的侄子很相像。那个孩子同你一样年纪轻轻经历了兽『潮』……但很可惜，他没能在兽『潮』之中活下来。

“大概是人老了，就格外会念想过去那些东西吧……我那个侄子从小聪慧，原本我是想将这穹氏交给他的。奈何这孩子从小『性』情自由如风，又聪慧得很，人人都想要的财富权势，他却当成枷锁一般避之不及……”穹如林苦笑一声，“最后我也没把穹氏交给他，但却没想到我的举动会让穹劢这么不安，反而害得那孩子被穹劢迫害。”

沈朝晔沉沉然道：“当初您既然将穹劢从旁支过继过来，便不应该想着再把家主的位置传给穹恪。”

穹如林道：“是我想岔了。恪儿的父亲去世，那是我当上家主、过继了穹劢之后的事情了。我一心想着要补偿穹恪，哪里想到一念之差会给穹劢那孩子带来什么……”

那段时间穹劢被所有直系旁系子弟看不起，日日欺凌之下，穹劢难免会心觉不安。

那时候的穹劢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受到穹如林的安抚，只听见许多人在他耳边说他会被踢回旁系，如今所有一切他拥有的都会被夺回去，越来越焦躁之下，难免走了岔路。

穹如林现在自己想一想那段时间，都觉得是自己太忽视穹劢了。等到他想起那孩子，去安慰对方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穹劢的不择手段已经被镌刻在了骨子里。

穹如林面上的神情恍惚一瞬，低声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却直接害了两个孩子。穹劢自此将穹恪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借口红眸不祥，将那孩子送到了旁系。

“可即便如此，他还不死心，总觉得恪儿会回来报复他，居然刻意让手下安排了兽『潮』，不惜毁了驻扎在边境的旁系也要毁了恪儿……我究竟是去晚一步，连兄长的最后一丝血脉都没能留下。”

红眸不祥？

穹恪是红眸？

纪非攻猛一愣，过去苍郁所言又在她脑海之中回响：

“其实也不算什么隐疾……只是很少人知道，公孙鸿是天生血眸。”

“当年姐姐自边境救了他一命，将他带回苍氏的时候，他还是红眸。”

“公孙鸿学了封印术后，才得以不受外人流言所困扰。……但天生红眸算不得是病，只有用洗灵果重塑筋脉才能根治……”

天生血眸……

穹恪……

公孙鸿。

公孙，王孙贵胄。

鸿，鸿鹄之志。

这么多年，原来这就是公孙鸿步步为营的目的。

——他想报复穹劢。

当初穹劢害得他奄奄一息，被苍馥带回苍府之后因祸得福寻到了封印瞳『色』的术法，却仍然放不下心里的仇恨，选择回到穹府，用自己的毕生来设计穹劢。

但是苍府知道他的秘密。

苍府的人知道公孙鸿是天生红眸。

公孙鸿害怕苍府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妨碍了他的计划，因此狠心到能够不顾这么多年的旧情，毫不犹豫地告诉穹劢燕凌的事情，害得苍府满门俱灭。

原来如此。

公孙鸿啊公孙鸿……你这么费心费力想要扳倒穹劢，甚至将自己武装得冷面无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非攻几乎要笑出声。然而她最终没有，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平静得仿佛与意识分离。

同样是仇恨。

苍于归保持了冷静，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穹恪终究选择将鲜红滚烫的心脏亲手剜出，换上冰凉冷硬的仇恨，武装成公孙鸿，放弃了从前的所有。

仁义，自由，感情，血缘……这些都不是他在乎的东西。

从此以后，他看到这些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只是这些能带给他什么，这些对他而言价值几何。

所以他会觉得自己一次次选择放过苍于归和苍于欢已经是仁至义尽。

因为在他过去的十几年中，他早已将仁义扔进了角落里！

如果一把刀一次又一次地用磨刀石磨砺自己，那么这把刀在变得锐不可当的同时，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那些仇恨的记忆如果是磨刀石，而公孙鸿自己就是那把利刃。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打磨得鲜血淋漓，成果却也斐然——他成功改头换面回到穹府，却没让任何一个人认出他来。

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狠心。

只要是拦在复仇之前的东西，公孙鸿根本不会留丝毫顾念地抹除。

真是……好一个公孙鸿。

纪非攻终于扯了扯嘴角，却红了眼圈似的——之所以说“似的”，是因为那红只是一闪而过，至少穹如林没有看清。

然而沈朝晔看见她目光似乎有些悲悯，又似乎有些嘲讽地看着穹如林，一字一字地说：“你有没有想过，穹恪活得好好的，甚至风生水起？”

穹如林愣了下，摇了摇头，自嘲般笑道：“小友莫再说笑了。他若真活得好好的，为何不来见我。”

为何不来见他？

“因为他活得已经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