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初月心想，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但这是第一次有人会对她承诺后半生。

这是当初为了她违背整个尹氏的尹初霖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灵族寿命漫长，有几个敢保证整个余生。

她看着穆彬手里那朵水『色』透明的梅花，原本并不敢轻易接过手。只是听到穆彬的话，心底忽然不知道哪里生出了点勇气，让她敢接过穆彬手里这朵梅花，连带着接过那点他的期盼。

穆彬喜上眉梢。

“既然你这么说了，”尹初月抿唇笑了，“那好。穆彬，我把我的余生交给你。”

分明她是笑着的，却总有泪水滚滚而落，尹初月慌忙想要擦掉，越『乱』却越擦不干净。

穆彬紧紧地揽住她。尹初月愣神间磕在他的肩膀上，闻到了淡淡的皂角香气。

就像穆彬一样干净。

穆彬说：“我蠢到看见你哭都会没有办法，所以只能这样让自己看不见。”

尹初月破涕为笑。

哪里是蠢，分明是想借个肩膀给她，自己又不好意思说。哄又哄不来，只好笨拙地用这种方式逗她开心。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傻得这么可爱啊。

尹初月回抱住他，说：“那你以后不要让我哭就好了。”

穆彬又半晌不吭声，憋出一句：“我尽量。”

纪非攻简直没眼看。

就这蠢小子能抱得美人归，实在也是穆家祖宗开眼了。

这年头小年轻的恋爱实在青涩得让老一辈感慨自己已经老了。纪非攻心生感慨，一边拉着沈朝晔悄悄下山。

沈朝晔：“不看了吗？”

纪非攻：“不看了。”

“你不是还说挺担心尹初月的？”

“本来是担心的，”纪非攻说着笑了，“不过现在不是个太好的时机。不管怎么说也要等到明天吧。”

沈朝晔“嗯”了声，眼见纪非攻没个反应了，不太满意地拉了拉她。

纪非攻回头看他：“怎么了？”

沈朝晔：“你看了这些不说心绪激『荡』，难道都没个表示吗？”

这些？哪些？

表示？什么表示？

纪非攻一头雾水，心想老夫老妻的了再学小年轻玩青涩那一套不会觉得很羞耻吗？

但看了看沈朝晔的表情大有“你不表示我就不开心”的样子，也实在是怕了紫昭前世那一套难哄得要死的傲娇劲，只好说：“我喜欢你。”

沈朝晔等了半天没见到后续：“然后？”

纪非攻无奈，“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沈朝晔：“没了？”

“那不然？”纪非攻诧异，“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帅气的男孩子，没想到你不仅有才华，你还帅气？”

沈朝晔：“……”

他心想，难道自己身为一只茹素这么多年的食肉动物，要求真的很难懂吗？

反思了一秒，他捧住纪非攻的脸，说了句“看好了”，蓦地低头吻住她。

纪非攻：“……！”

分明沈朝晔身上是清冷的梅香，钻进纪非攻心头的时候，却莫名让她有些醉了。

真是磨人。她想着，伸手环住沈朝晔的脖颈。

一个月后，穆彬和尹初月便开始了提亲纳彩，很快就在穆府大办婚礼。

穆彬身为新郎要四处敬酒，敬到尹初霖的时候，气氛却莫名陷入了尴尬。

双方沉默一会儿，都大致对彼此知根知底。穆彬先敬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了一杯，却不表态，分明是等着尹初霖先开口。

过往种种掠过眼前，尹初霖的初衷纵然是为了保护尹初月，到头来却反而将她伤的最深。如今再要说什么，已经没了任何立场，唯独那点兄妹情分还摇摇欲坠地牵着，让他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

尹初霖说：“交给你了。”

从前我最珍视的女孩，如今我将她交给你。

穆彬这次真心实意地冲他敬了杯酒。

尹初霖端着酒杯，须臾，一口吞下。

“你做的没错。”路过他的时候，穆彬说，“但是那一剑，你不该刺进去。”

酒宴上笑语晏晏，纪非攻总觉得对尹初月亏欠，而尹初月被赶出尹氏后没人出嫁妆，她便自己补贴了许多。酒席上她也是高兴，喝得两颊微醺，意识还清醒，就是脚步总是虚浮。

沈朝晔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整个宴席没有吃多少，宴席结束后，也是沉默着陪她回苍府。

等到了苍府，纪非攻原本也想让沈朝晔快去休息，沈朝晔却固执地要陪着她，直到她躺上了床，睡着以后，也一直守着她。

黑暗中，他说：“我要走了。”

无人应声。

“于归，我要走了。”

这段时日总觉得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没想到竟然反反复复也不过这一句“我要走了”。

“我爱你，”他说，“但你不必等我。”

也许你等不到了。

但或许是出于私心，他没有说出那句“忘了我最好”。他总觉得，记住了才好，刻进骨子里才好。生生世世都不要忘记才最好。

但最终，他也不过悄无声息地放开她的手，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翌日纪非攻清醒的时候没有见到沈朝晔，心头竟然止不住地慌张起来。她问遍了所有可能见到沈朝晔的人，但是没有人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一整天，用九霄的话来说，就是“跟疯了没有区别”。

偏偏火佟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来找她，法灵族的事情也一件都没处理好。纪非攻数次和火佟提出想要离开，火佟只说：“过段时间，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不说法灵族，至少苍府是她的责任。

她强『逼』着自己沉浸在公务之中，得来的却是真灵族新王登基的消息。

看到这封东西，她却反而冷静下来了，明白自己的慌张没有一点用处。

于是她不分昼夜地工作起来，并且逐步与九霄交接。九霄毕竟活了这么久，很多事情由她来处理绰绰有余。

然后她就赶去了真灵族。

没有这么容易的，她想着。上辈子害得她这么伤心，这辈子没有这么容易就想跑的。

几天前。

真灵族。

无数真灵朝向祭坛，跪地而拜。而一人身穿上玄下纁的朱子深衣立于祭坛之上，面『色』无悲无喜。

祝词落地。

权杖交接，寓意王族权柄更替。

接过权杖的一刹那，一道血『色』妖异的纹路自左眼角向下蔓延，堪堪停驻在如玉温润的下颌。

那纹路曲折，宛若挣扎的游龙困于峡谷深渊，锁链在身上磨出深可见骨的血痕，扑面而来是不甘心的血气。

身后王后替他披上深『色』的斗篷，遮住那张俊美的脸。

“拜见王上！”

民众跪拜。

呼喊声状若海神之怒，却似有隔世之远。

这一刻，他想。

他此生，都与阳光无缘了。

——第二卷《逆魂之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