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经历早上一番闹剧，凌家所有在场子弟无一不是心力交瘁。凌峪被族老下令暂时禁足；凌行舟则被剥夺家主继承权；凌许匆匆入棺，后事待定。唯独凌霄在里头得到了实在的好处，从族老手上获得了凌家的家主之位。

只是家主玉印尚在纪非攻手上，何况今天早上一出戏排得糊里糊涂，凌霄早有念头要来找纪非攻问清楚。奈何凌府内实在混乱，他这才不得不等到更深露重才迟疑地迈进纪非攻的院子。

其实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纪非攻。

毕竟严格说来，纪非攻和他是同辈人。他此前一直将纪非攻当做长辈看待。加上纪非攻嘴上说是帮他夺位，实际上心里未必没有要给凌三爷讨公道的私心，究竟是不是在利用他……此事过后，其实他的心态也还没来得及调整好。

基于此种种，凌霄深夜徘徊在纪非攻房屋外，始终不敢敲门进去。

踌躇间，就在他打算干脆离开的时候，却见屋内亮了起来，纪非攻的声音透过房门飘出来：“怎么在外面待这么久？”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冷静，似乎今夜与以往许多个夜晚并无不同。

凌霄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唤道：“大人。”

纪非攻应了一声，穿戴齐整坐在桌前，不知道是没睡还是起来无声无息收拾好了自己。她指了指对面，道：“坐。”

凌霄浑身僵硬地走到桌前坐下，纪非攻仿佛能听见对方“咯吱咯吱”的关节声，活像是机关生了锈的傀儡。

“大、大人。”凌霄说着，眼神上下左右乱飞，就是不敢去看纪非攻，最后在纪非攻饶有兴致的注视下低下头，缓缓红了耳尖。

一整天的沉重气氛就此破灭，纪非攻忍不住笑了笑，就想逗逗这个可爱的小孩：“怎么，做了亏心事没脸见我？”

凌霄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不敢的。”

纪非攻就说：“那你这么心虚？”

凌霄一僵，半晌才说：“就……其实也不是心虚吧……”

纪非攻大概能理解这小孩的心理，也没打算让他这么手足无措下去。只是这事儿她不好主动开口，还得等凌霄自己想明白了双方才能进行沟通。

她也不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壶酒倒上。

她的酒都是好酒，几乎一出壶口就溢得满屋子都是酒香。她是闻惯了好酒的味道，波澜不惊地给凌霄也倒了一杯。但凌霄很少见过这样醇香的酒，受宠若惊般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慢慢连脸也红透了。

“这是、这是什么啊？”凌霄晕乎乎地摇了摇头，“我有点晕……”

纪非攻顿时就愣了。

这小孩长这么大怎么没喝过酒的样子？

她赶紧把酒杯从凌霄手中抢走，担忧道：“你还好吧？”

“唔……没有没有，我就是难受，就是晕。我没醉。”凌霄摆摆手，傻笑道：“是大人的酒太好了。”

纪非攻：“……”

好吧，她不该给这小孩倒酒的，是她的错。不过这小孩看起来应该只是微醺，正常交流不是问题。

她略微放了心，却把另一杯酒放在了自己身边，忍不住道：“你不能再喝了。这东西度数高，你喝多了怕出问题。”

凌霄点点头：“哦……”

纪非攻微松口气，抿了口酒。等到凌霄稍微清醒一点了，她才又开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吗？”

也许真的是酒壮怂人胆，凌霄踟蹰了大半天的东西在他现在看来竟然都是小事，很轻易就被脱口说出：“大人，你真的是凌三爷的后代吗？”

纪非攻便道：“我当然是凌三爷的后代。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要认回凌家的打算。”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凌霄组织了一下语言，“大人，我问这个不是担心这个。我就是好奇，我没有多心。何况你帮我这么多，就算你打算回凌家，我也不会阻挠你的。你就算要家主之位我也会拱手让给你。我没有要与大人争抢的意思。”

“你这小孩……”纪非攻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行吧。不过无论如何，我是没打算回凌家了。”

凌霄虽然对此好奇，却直觉这不是什么能问的话题，因而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大人，您帮我是……是为了利用我吗？”

纪非攻这次实实在在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原本只当凌霄一时无法面对她的身份，哪想到这小孩心思这么敏感，还能想到这一重？

凌霄就问：“不是吗？”

“当然不是。”纪非攻好笑道，“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你，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和凌家有关系。你个小孩，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这不是就问问嘛。”凌霄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

纪非攻：“你无需多想。当时你求我帮忙的时候毕竟也没拿出什么能让我心动的利益来。”

凌霄：“……”好吧，大人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纪非攻将凌行舟的储物戒指交给凌霄，“家主玉印在这里面。”

她拿凌行舟的储物戒指，其实也存了碰运气找找令牌的心思。不过令牌显然不在里面。

凌霄接过戒指，想了想道：“大爷爷还有官职在身，这事情得上报给王上。明天正好休沐——大爷爷本来应该也是打算借此机会进宫面圣的——不如我带上令牌，把大人带进宫去？”

纪非攻就问他：“你找到令牌在哪里了？”

凌霄：“今天族老亲手交给我的。”

纪非攻沉吟片刻，点头：“好。”

她原本是打算至少等凌许头七过后再离开的。不过说到底，既然她现在已经与凌家没有关系了，参不参加葬礼也只是个心意罢了。

她叹了一声，又问：“凌三爷的骨灰都收起来了吗？”

凌霄先是道：“收起来了。”旋即他又犹豫一会儿，低声道：“但是还在凌峪那里。”

纪非攻皱眉：“还在他那儿？”

“是。不管是哄还是抢，他都把那东西抱在怀里，不愿意交给别人。”凌霄叹了口气，“说是即便死也要和凌三爷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