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人么？”

明泉抬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旁，指着她身边的椅子。

“没人，走了。”

男人道：“好，”又招呼小奴换了碗筷，对周围人道：“在下四方，刚从九天上下来，是新郎这边的，忙了一天饿了，找个地儿先垫一垫。”

众人招呼他坐下，幸好那些妖族少主们喝的酒多，吃的菜少，许多菜都没怎么动。

四方也不客气，也不嫌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明泉问道：“没听说兔族的王……还有九天上的亲戚？”

四方边吃边道：“是兔王的姐姐，嫁的是我家……”

他抬头看了明泉一眼，没说下去。

明泉点头，看向别处。

四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沉了一会儿，道：“池塘边那只鸟是你的么？”

明泉道：“是。”

四方兴致勃勃，道：“凤鹫鸟是极不好驯服的，姑娘本事！”

明泉笑道：“还行。”说完又觉得自己在变相夸自己，咳嗽一声又道：“确实极其难驯服。”

四方道：“有机会，找姑娘请教一番。”

“好说好说。”

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见凌苍，是在邀金花园的飞花逐月楼里。

那年她刚刚被提升为离族皇家护卫队的队长，来邀金花园与疏楼夫人商讨帮忙驱逐自在岛海盗的事宜。

楼下大厅里摆了长桌，长桌周围围满了赌徒，吵吵嚷嚷。北极冰川的冰奴们洒着干冰，更令这些人兴奋异常。

明泉拜别疏楼夫人出楼时，恰好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

“三个六，豹子！”

她猛地回头，见一人站在赌桌旁，黑袍金带，神态睥睨世众。

带领她往外走的小奴道：“将军……”

明泉对她挥手，“遇到了熟人，你且自去吧。”

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看他下注，看他投骰子，看他依旧神采飞扬，似乎这几百年来的时光并未流逝，亦未曾在他身上刻下任何痕迹。

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灼热，还是那人心有灵犀，玩着玩着忽然就冲着她这边的角落里望过来，脸上立刻露出大喜之色，“泉啊！你怎么在这？”

那一刻，她几乎窒息。

渡口酒馆里，小奴安排了雅室，两人落座，开怀畅饮。

“我说，又过了三百年了，你还不嫁人？”

明泉笑道：“关你什么事？”

凌苍道：“怎么还是那句老话？你这人真是无情。”

明泉冷笑，“无情也比你这滥情好，不！不是滥情，是……”

凌苍还挺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道：“是什么是什么？”

“是……是个傻子。”

是你这人根本就不懂情爱是何物。

凌苍哈哈大笑，“我娘也这样骂我，说不给她带个媳妇儿回去，就不让我进家门。我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

明泉冷笑，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凌苍道：“我上次和你讲的那事儿，你还没答复我呢，正好今儿碰到了，给个痛快话，觉得如何？”

明泉道：“不行。”

凌苍道：“为什么呀？我蛮配你的。”

明泉道：“为了帮你在你娘那里交差？我有病？”

凌苍道：“哎呀，不是为了这个。”他往外看了看道：“你那鸟呢？”

明泉道：“我拿鞭子抽你信不信？”

凌苍道：“信信信……行行行，咱不提了行吧！”

两人喝了不少，喝到后来，明泉有点后悔了。心想还不如答应了呢，管他是不是个傻子，自己喜欢便好。

正琢磨着怎么把那个话题再绕回去，外面来了人，来找凌苍。

是个少年，傲慢的英俊少年。

凌苍出了雅室，不知那少年和他讲了什么，再返回来时，人的脸色就变了。

“我回趟家，你把账结了，改日我还你一场。”

这是凌苍作为她的朋友，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过几日，妖界就传出了大消息。

凌苍把他老爹的小媳妇儿给吃了。

凌苍被他老爹赶出家门了。

凌苍跑到自在岛当了海盗。

凌苍成了海盗头子。

接下来的四百年，便是她和凌苍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四百年。

一个是皇家护卫队的队长，一个是自在岛海盗的头子。

在月城、在海上、在彩虹海湾、在城外荒林……

两人打过无数次的架，但她从未问过他为何要去做海盗。

因为她始终相信，他是个好人。

……

离族的二殿下雾泽屠了自在岛之后，凌苍失去了踪迹。

她辞去护卫队队长的职务，带着她的雪鹫，住到月城外三十里的仓石山里。

宅子周围设了结界，山下的村民看不到她的进出。

半死不活地捱了半个月，接到缈织派小奴传过来的信儿，让她去渡口酒馆一趟，说有好东西给她看。

渡口酒馆里，缈织踢了踢席子上的人，那人像死了一般，浑身散发着臭气。

“喏，就是这个玩意儿，你要不要？”

她道：“我为什么要他？”

缈织笑了一下，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叫你来不就是因为你喜欢他么？你把皇家护卫队的活儿辞了不也是为了他么？”

明泉道：“不要。”

缈织像被噎住，愣了片刻道：“我管不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主意。”

“扔了吧。”明泉捂着鼻子往外走。

缈织在她身后喊道：“你不要我可送去疏楼夫人处了，他的赏金可有上万仙珠。”

明泉立刻返回来，扛起这个臭气熏天的人消失在门口。

把人丢进木桶里，光是洗澡水就换了四桶。折腾到后半夜，这才把臭味儿洗没了。

看着干干净净躺在她榻上的人，她坐在一边，默默地靠在榻屏上。

像这样默然寂静地相处，还是第一次。

还是第一次，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看他的脸。

眉宇间是藏不住的英气，微微下垂的嘴角在睡梦中依然含着睥睨世间的不屑。

没有一处是让她不喜欢。

……

不知道这个人喝了多少酒，一直睡了两天三夜才醒过来。

她进屋时，他已经坐起来，靠在屏榻上发呆。

她把从山脚下买的早饭放到案上，道：“醒了就起来，别往那儿假装尸体。”

凌苍瞪大了眼睛：“卧槽，卧槽……怎么是你？你把我带回来的？这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