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玥玥旋即转头，走到院外，见侍琴持剑守在那里，便启唇道：“侍琴，你能不能，给我搬架梯子来？”

孰料侍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不曾听到她的话。

“侍琴？”龚玥玥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你……”

侍琴冷哼一声，竟然抱着剑走了出去，将她撂在那里。

他肯定是很讨厌她。

非常讨厌她。

龚玥玥站在那里，觉得十分尴尬，左思右想片刻回到屋子里，脱下衣裙，穿上身简装，再度走出房门。

站在树下，她仰头望了望，但见树上的枝叶非常青嫩。

抬起手来，龚玥玥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随即双手抱住树干，噌噌噌往上爬去。

小心翼翼地，她很快采了一大把香榛，正要慢慢地下到地面，忽然一颗石子激射而至，恰好打在她的手背上。

龚玥玥痛叫一声，松开了树干，扑通掉下地，右臂咔嚓折断。

剧烈的疼痛让她趴在地上，浑身抽搐。

“夫人！”一声惊叫传来，紧接着，侍墨飞奔而至。

“琼儿。”他叫着她的名字，走进屋里：“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啊。”龚玥玥赶紧应声，将受伤的胳膊藏到身后，阿辰并没有发现，而是继续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吗？我今天得了一卷好书……咦，这是什么？”

他走到桌边，深深地吸嗅着，双眼眯成一条直线：“香榛？味道好极了，是你做的？”

“对啊。”龚玥玥也走到桌边，拿起筷子替他布菜：“快尝尝看。”

“琼儿做的，一定好吃。”他说完，毫不迟疑地端起碗，挟起香榛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不错，非常不错。”

“你喜欢就好。”

“倘若日后天下平定，我一定携你去个最安静的地方，过我们想要的生活，琼儿，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只想陪着你。”龚玥玥语气平静地道：“只要陪着你就好。”

“真的？”他双眼闪亮：“其他女子，不都想要金银珠宝，华衣美食吗，为什么你不一样？”

“那些只是外在装饰。”龚玥玥语气平静：“夫君若是征战沙场，我要的便是夫君平安，夫君若是安于乡野，我也会和夫君过着平常的生活，总之，夫君想怎样，那便怎样，玥玥，绝不强求。”

“绝不强求？”阿辰放下碗筷，抬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我怎么发现，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或许是经历的事太多，不愿意再有任何波折吧。”龚玥玥的语气和口吻，都有一种饱经沧桑的沉凝。

“吃饭。”阿辰举起筷子来，挟了一筷菜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着：“琼儿做的菜，就是好吃。”

“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好。”

这一餐吃得极其平静，饭后龚玥玥陪阿辰出去散步，见满山的野花都开了，格外地漂亮。

她喜欢在山野间漫步的感觉，平实而从容。

大约是阿辰命人仔细收拾过，前番战乱，竟然未留下丝毫痕迹，处处充盈着的，是一种安祥甜蜜的感觉。

“来。”阿辰拉着龚玥玥，站到一块大石头上，示意她朝下看。

俯头望去，只见山崖下两株桃花格外烂漫，风姿绰约。

“真想不到。”龚玥玥由衷轻叹：“在这里竟然能见到别样的风景。”

“其实人间处处皆风景，无端被人糟蹋罢了。”

“但，我们看见了，风景只要有人欣赏，便有它存在的意义。”

“很是。”阿辰点头，伸过手来：“咱们回去吧。”

才回到院子里，侍琴便迎上来：“世子，有您的信函。”

“好。”阿辰点头，伸手接过信函，淡淡扫了眼封面，随即面色顿变。

“你若有事，便去处理吧。”龚玥玥看他一眼，旋即收回手。

阿辰欲言又止，到底是收了信，转头走开。

回到房间里，龚玥玥铺床叠被，收拾好一切，又坐在妆镜前，慢慢地梳理着头发，任青丝披散满肩。

耳听得脚步声进来，龚玥玥放下梳子，从镜中看他一眼。

他走过来，将一只盒子放在她面前。

“给我的？”龚玥玥眉梢一挑。

“是。”

启开盒子看时，却见里面是一颗璀璨的珠子，光华耀眼，龚玥玥立即合上盖子，轻轻推开：“这谁送的，一定很贵吧？”

“是国君让人送来的。”

“国君？”龚玥玥略吃一惊，随即想起了在赫都城里，还有一堆与阿辰有着或亲或疏关系的人。

曾经，她以为他们的存在和她毫无关系。

可是，她终于发现她错了，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闯入她和阿辰已经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

“那封信……”

“是国君的密信。”

“国君要你做什么？”

“他要我撤军回赫都，守卫皇城。”

“朝中，只有你吗？”

“不是。”阿辰的语气很平静：“除我之外，还有三名可以带兵的将领。”

“那——”

“以我手下兵力最多，最强。”

龚玥玥沉默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东元国君一定会召他回去，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再联想起之前昭云公主的下嫁——龚玥玥的心，忽悠悠地沉了下去。

这真是一局再分明不过的棋。

“你打算怎么做？”

“撤军。”

“带上我吗？”

“带上。”

“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是。”

“何时启程？”

“后天，早上。”

龚玥玥垂下眼眸。

其实，和阿辰重见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们之间平静的生活不会维持太久。

事情果然如此。

“你若是不想去，我不会强求。”

“我和你去。”龚玥玥毫不迟疑地答道，随即看见阿辰眼里燃起几许亮光。

显然，他是非常乐意听到这样的话。

只用了一天时间，侍剑四人便带着所有士兵做好了准备，次日清早，阿辰留下两千守兵，带着龚玥玥和其他的人，返回赫都。

刚走到半山腰，负责探路的侍剑忽然打道返回：“禀报世子，山脚下有一支人马，挡住了去路。”

“哦？”阿辰高坐于马背之上，浓黑眉梢一扬：“是谁？”

侍剑沉默了一瞬，方才答道：“是黑夷的三王子，赵长垣。”

“赵长垣？”阿辰的双瞳蓦地瞪大：“你说赵长垣？”

“是。”

“他好大的胆子。”阿辰唇边浮起几许冷笑：“本世子没有去找他，他可倒好，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传我命令，列阵。”

“是！”

龚玥玥坐在马车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觉一颗心沉得厉害，像是被大石头给压住。

车轮辚辚，碾着石子朝前驶去，在一片斜地上停下。

“你们守在这里。”阿辰沉声吩咐一句，打马朝前走去。

“阿辰！”龚玥玥撩开帘子喊了一声。

“你做什么？”阿辰打马走回：“快回车里去。”

龚玥玥抬头看着他：“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伤他，就算是，回报他救我的情义！”

阿辰的眉梢本来扬了起来，可听见后面半句话，立即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琼儿，你也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和他恩断义绝，再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起这个男人，知道吗？”

龚玥玥放在裙上的十指蓦地攥紧。

“怎么？”阿辰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愿意？”

“我。”有那么一瞬间，龚玥玥觉得十分地别扭，真想从马车上跳下来，拿起武器冲下山去——依她的个性，真可能做得到，因为阿辰此时的表情，完全是在威胁于她，而她，是不接受这种威胁的。

“你不答应？”阿辰的目光冷了下去：“或者，你还在想着他？想和他一起回黑夷去？”

“你还记得，在西灵山上，答应过我的话吗？”

阿辰一愣，继而点头：“记得。”

“你说过，要设法让我和赵长垣见上一面，对不对？”

“是。”

“那么今天，便是最好的机会，阿辰，我求你，算我求你，求你让我见他一面，了断我们之间所有的事，同时也求你——”

“你不必说了。”阿辰果断拒绝：“有件事，你最好明白，现在我和他是敌我互对，生死一线，纵然我不杀他，可是他呢，难道你敢保证，他有朝一日，不会将锋利的刀刃，搁在我的脖颈上吗？”

龚玥玥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吼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你同生共死！”

“你和我同生共死，那我的士兵们呢？他们也愿意吗？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妻儿老小，在他们之中，有朋友，有亲人，都死在黑夷骑兵手里，你可知道？”

“最后一次。”龚玥玥定定地看着他：“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劝他离去。”

“好。”阿辰终于点头，冲到马车前，掀开车帘，将她抱上马背，贴在她耳边道：“龚玥玥，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驾！”龚玥玥还没来得及回嘴，马儿四蹄高扬，已经冲了出去，满嘴的冷风，封住她下剩的话语。

绕过一处山坳后，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黑夷的铁甲兵列成数行：盾甲兵、弓箭手、骑兵、步卒，后面还有几架铁车，上面载着手持火箭筒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