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今天晚宴上你是看着龚玥玥将那杯酒喝下去了才折返的吧？”被吴太后突然的问话所惊醒。

六合噙着笑缓步走到吴太后身后，替她摘下鬓发上所簪的晶亮珠花，因笑道：“龚皇后本来不想饮酒，想来也是，有身子的人总是怕伤了胎儿。”

轻轻地将取下的珠花放到梳妆台面上，六合瞅着明净铜镜中照映出的吴太后微合双眸的雍容模样，笑着道：“后来她一听说这杯酒是与太后和解，立即就喝下去了。”

瞅一瞅吴太后平静的容色，略略顿一顿，六合小心陪笑道：“奴婢看来，龚皇后确实也没坏心，只不过年轻气盛，性子有些个倔强，太后您也不必与她计较。”

轻轻笑起来，吴太后倏然睁开双眸，鸦色睫羽凛冽向上轻扬，唇边扬起一抹轻缓的笑意，净声道：“是呵，顶撞了我，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柔滑的羊毫笔尖游走在龚玥玥白嫩细腻的肌肤，一股凉簌簌的微痒蔓起在龚玥玥的脊背，轻移螓首娇嗔道：“长垣，你还没画好？”

许是因着今夜高兴，许是因着那杯梨花白，彼时龚玥玥娇小的面颊绯红可爱，好似春季枝头的颗颗红豆。

看着她娇俏可爱的模样，赵长垣轻轻俯身下去吻上她娇嫩的朱唇，片刻之后依依不舍的分离，低低道：“再等一会，这幅牡丹春醉图就好了。”

任他在自己的脊背上清淡描画着，看着浓烈的红艳绽开在身段，龚玥玥轻抚着低垂在胸前的悠长乌发，娇羞的笑容柔缓绽开在唇边。

来不及欣赏善画的赵长垣为自己勾勒的花朵，斜卧在薄衾被间的龚玥玥倏然感觉腹间传来一阵绵长的隐痛，微蹙了眉头，以为只是片刻的疼痛。

但就在犹疑的一瞬间，这痛便漫过整个身体，龚玥玥忍不住叮咛出声，整个身子亦蜷缩成一团。

正书画着对妻子满腔爱意的赵长垣眼前突然弥漫开大片的鲜血，殷红的血流淌在玉白的薄衾上，宛若大朵大朵的娇艳牡丹绽放，耳畔回荡着龚玥玥幽幽的低唤，澄心殿的烛火倏然被清风吹灭，只有透过镂花窗纱的清冷月光安静地照映。

嘈杂的人声彻夜回响在龚玥玥耳畔，赵长垣着急的呼唤和紧张的面容依稀停留在她的双眸，身体在这一夜仿佛与她的灵魂抽离。

涔涔的清汗浸湿了她光洁额头前细碎的眉发，灼热的疼痛好似火焰一般燃烧着她仅存的思维，无力的躺倒在柔软光滑的薄衾间，那时的她像极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玩偶，苍白的面庞凝结成荼蘼花凄美的花色。

苍白的清容上一双乌黑的双眸中波光凝作了一簇，没有泪，亦感觉不到任何细微的痛楚，能感受到的惟剩下满心冰凉沁骨的寒意，阵阵袭过尚存的记忆，扰得她烦杂的思绪愈发乱作一团。

一杯酒，一杯清醇的梨花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扼杀了她腹中的胎儿，薄薄朱唇勾出一痕凄楚，龚玥玥失神怔忪的紧盯着玉白的柔软纱帐，洁白如葱管般的手指紧攥为拳，悠长的指甲随着力道狠狠掐进柔白的掌心。

她知道，是吴太后那杯象征和解的梨花白做的祟，失去孩子后她也曾哭闹着不肯入眠，紧紧扯着赵长垣的螭龙衣衫痛哭失声。

但，她的丈夫，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是他的母亲下了手段扼杀了他的孩子。面对思绪纷乱的龚玥玥，赵长垣的反应直接而迅速，那便是避开她以及她所居住的澄心殿。

“你以为他会信你！？呵呵，龚玥玥，你太天真了，别忘了，他是我的儿子！”吴太后得意的言语总会在暗夜如鬼魅般回响在龚玥玥鲜血淋漓的心头，扰得她如何都不得安眠。

秦娥小心的徐徐走进澄心内殿，强忍了心头的悲愤，清秀的面颊上努力堆积开一丝笑意，轻声道：“姑娘，日头已经高了，我这便把窗户都敞开，也好透透新鲜空气。”

说着秦娥便缓步走到镂花西虹窗边，正欲抬手将沉沉的扇扇木窗推开，耳畔却传来龚玥玥清悠的音色，“不要开窗，不要透进光亮来！”

秦娥抚在窗框上的柔软小手只得无力的垂落，稳下心神，她噙着笑道：“御厨房才熬好了上好的燕窝粥，姑娘你尝尝罢。”

心知秦娥是要引得自己舒心，龚玥玥苍白的面颊上微露凄楚一笑，淡淡道：“秦娥，你不要费心了。”

听着龚玥玥的恹恹音色，秦娥忍不住倏然间落下泪来，泣声道：“姑娘，你快好起来吧，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看着你这样，我心里头也难过。”

耳畔传来秦娥隐约的哭声，龚玥玥亦不动容，轻声道：“秦娥，跟着我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就是个不中用的主子，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你们，连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保不住！”

微合上清悠的双眸，纤长的鸦色睫羽端静地在龚玥玥苍白的面孔上留下淡淡的鸦青，淡淡道：“我的丈夫不信我，秦娥，我就那么惹人憎恨吗？为什么无论在长安还是在临安，都有人要害我！”

略略顿一顿，龚玥玥容色依旧平静，淡淡道：“害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害我腹中的孩子？”

不等秦娥开口，龚玥玥淡淡叹息一声，翻过身子面朝床榻内端，轻声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自小产后，只要一闭眼，吴太后狰狞得意的笑容便会浮现在龚玥玥脑海，伴着清寂冷月的光辉，躺在寂静无声的澄心殿，一股浓烈的冰凉寒意遍布龚玥玥清瘦的身体。

想起那个未及出生就夭折的小生命，龚玥玥内心就会翻滚起一阵阵疼痛的暗潮，连日来的痛楚让她无力关注活泼好动的儿子仲越，也无力照料他每日的起居饮食，自仲越出生以来，第一次龚玥玥将他托付给了东宫的教习嬷嬷照顾。

而她，就把自己关闭在暗沉沉的澄心殿，足不出户，不梳洗，也几乎不怎么进食，原本就清瘦的龚玥玥现时愈发消瘦。

她懊恼，当初怎么就不肯低头，向吴太后违心的认错，如果当时她肯服软认输，也就不会有这般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