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暖停好了车，去了二楼，吴老头他们租的房子就在二楼亭子间，亭子间属于违规建筑，老石库门房子独有的建筑，在二楼的楼梯口斜挑出来一间，也就十来个平方，冬冷夏热，解放前一般是给下人住的，所以租金便宜不少。

亭子间的房门紧闭，靠着门口能听到里面有人哼哼，像是吴老头的。

还有人说话，江小暖紧贴着门口，亭子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吴家三口人都在家里，而且在吵架。

“小华你又没去上学？你班主任说你这个学期就没认真上过一天学，不是逃课就是生事，作业也不做，上课睡觉，下课打架，你……你怎么成这样了？”吴柏寿怒骂，声音听着不如以前有中气。

“我上什么学？吃没吃的，穿没穿的，连零花钱都没有，以前奶奶还给我零花钱呢，跟你们一起过要啥没啥，我上个屁的学啊！”

江小华口气蛮横，完全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比吴柏寿还凶。

“家里现在这个条件，你就不能懂点事？你爷爷病得这么厉害都舍不得花钱去医院，你还要零花钱？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我让你生我出来了？我爹要是江大宝，我现在还过得好好的呢，跟着你们倒八辈子霉了，连肉包子都吃不上！”

江小华早怨气冲天了，以前他还觉得大伯好，隔三差五就给他买好吃的，也不骂他，可现在他才知道，这老王八蛋小气得要死，连肉包子都舍不得买，天天吃咸菜泡饭，别说肉，连鸡蛋都吃不上了。

日子过得也就比要饭佬强那么一点儿。

早被江老太宠坏了的江小华，哪过得了这种苦日子，自然百般嫌弃他这亲爹了，甚至还希望自己不是吴柏寿的儿子，他要还是江大宝的儿子，就能顺理成章地回江家生活了。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是吴老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呦喂……”

江小暖听得心情舒畅，看样子吴老头的病确实挺严重的，等这死老头归天了，吴柏寿父子的日子只会更惨，毕竟吴老头每个月还有三十八块的退休工资呢。

“爸，喝点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吴柏寿忧心忡忡，倒不是他有多孝顺，而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孝顺，他没了工作，现在一家三口都指望吴老头的退休工资过日子，老头子要是死了，他连咸菜豆腐都吃不上，只能回老家种地。

他都多少年没种地了，哪能适应农村生活，城里哪怕再苦，都比农村过得舒坦些。

“去医院干啥，你给我煮点桔子皮喝，咳咳……哎呦……你给我揉揉腰，疼死我了……”

吴老头说话都喘不过气，嗓子眼咳得生疼，腰椎骨那儿也疼得厉害，就是上次摔的那一下，一直都没好过，且越来越厉害了，这几天连床都下不来。

“轻点儿……别太使劲……哎呦……要断了……”

吴老头不停叫着，吴柏寿的按摩手法不专业，力气忽大忽小，按的地方也不对，按过后吴老头疼得出了一身汗，感觉腰椎那儿更疼了，可他还是舍不得去医院。

他那点退休工资勉强够付房租吃饭，哪有闲钱去医院哟。

吴老头长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给我点钱！”

江小华伸出了手，他不想在家里待，又小又挤，还有股味儿，他要出去和兄弟们玩。

“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没见你爷爷都病了，你个黑了心的小畜生，给我滚！”吴柏寿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就要扇巴掌。

但他的巴掌没扇下去，被江小华挡住了。

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个子不比吴柏寿矮，力气当然也不小，不仅挡住了巴掌，还朝吴柏寿胸膛挥了一拳。

“爷爷病了关我屁事，还不是你没本事，一个大男人一分钱都挣不到，有什么资格骂我，不给就不给，老子不要了！”

“你……你个小畜生，竟敢还手？我是你爹！”

“我是小畜生，你就是老畜生，你要不是我爹，我还不问你要钱了！”

江小华面上毫无尊敬之意，见吴柏寿气得脸都青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也有些害怕，不过他不后悔，本来就是吴柏寿没本事，连儿子都养不起，这种窝囊废有什么资格当他爹？

屋子里传出了脚步声，江小暖忙下了楼梯，躲在墙后面，一阵咣当声，江小华一阵风地跑了出来，很快就跑没影了。

“有本事就别回来！”

吴柏寿站在楼梯口骂，还夹杂着吴老头的咳嗽声，江小暖探出一点，看到至少老了二十岁的吴柏寿，背都佝了，头发也白了不少，毫无一丝在机械厂时的意气风发。

“算了，随他去吧，柏寿我跟你说……咳咳……你去找绣芸，这孩子心肠软，让她帮着求情，百霞或许会同意复婚，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了，还有两个孩子，哪能说分就分呢！”

吴老头出主意，还是得复婚，现在这样肯定不行。

“爸……百霞已经在处对象了。”

吴柏寿苦笑着说，他何尝没想过复婚，老早就去找女儿和儿子了，但女儿说了，何百霞正和一个鳏夫处对象，对方也是老师，处得挺好的，很可能会再婚。

女儿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让他别再妄想复婚了。

“这么快？呸……贱人！”

吴老头气得直咳嗽，离婚才两个月呢，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这样……咳咳……哪天约那贱人出来，只要出来了就行，我跟你说，女人脸皮薄，好女怕缠郎，你别怕丢脸，就去学校天天缠着那贱人……”

吴老头也没压低声音，反正在自个家呢，现在又是上班时间，不怕被人听见。

“这样能成？”吴柏寿有些犹豫。

“怎么不成？你和她都有那么大的孩子了，有什么好丢脸的，有了那贱人的工资，咱们才能过舒心日子，绣芸还有工资呢，哼，以前可是你养家的，绣芸现在挣工资了，于情于理都能孝敬你这当爹的。”吴老头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