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扫了一眼顾氏，“别哭了！妹妹，以后李家主母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万不可还像从前那样不明世理！咳咳……”

“姐姐，你强势了一辈子，我和程姐姐都知你的厉害，可事到如今，相公去了以后，我们又还有什么好互相指责的呢？”顾氏不仅是伤心，更像是抛开了以往戴在身上的枷锁，语带悲痛却又有些讥讽，有些自嘲，有些往事如烟般的怅然。

王氏靠在李光嗣怀中，不再去看变得有些神经质的顾氏，只看着李光嗣和魏燃。

“光嗣、定国，为娘在临死前还能再见你们一面，已是老天开眼……”

魏燃抽了自己一耳光，“娘，当初若非我贪图功业，非要追着回纥人到西域去，又岂会给狗皇帝还有张振这阉宦如此机会！”

“不，不应该怪大哥，我离家明明很近，却一直不清楚家中动向，连自家人都护不住，是我该死！”

王氏抓住兄弟二人的手，她在李光嗣不计损耗输入真气支撑下，仿佛有了些回光返照的味道，开口说道：“此事朝廷早有阴谋，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又怎怪得了你们兄弟二人。

定国，你没有在你爹被刺杀后，因怒兴兵，没有落入那些人为你设下的圈套，已是成熟许多。即便朝廷害死了你爹，也害了你大娘和我。

但请一定要保持冷静，要知道李唐皇室仍为天下共主，不可轻易灭之，这会为我们李家带来灭族之祸。”

魏燃咬着牙说道：“孩儿省得，可是家仇于此，不可不报！孩儿不会无谋到以一隅之地而抗天下，我会在报仇的同时，牢牢稳固住我们李家的根基！”

王氏叹息一声，“你自幼早慧，为娘是劝不动你的。但你心性成熟，所做决断必定已经做过充足的考量，为娘不会再干涉于你。

可惜程姐姐没能坚持下来，她临终前和我说，真的好想再见你一次……”

魏燃紧紧抱住程氏的尸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将头颅深深埋进尸骨以寒的程氏身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一股压抑的悲痛吼声，低沉着咆哮而出。

“杀尽天下枭雄贼寇又如何！名扬天下又如何！武功盖世又如何！我却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洛清漩夫妇对视一眼，都是眼眶通红，悄悄走到了一边，他们感受到了一个世之英雄痛入骨髓的悲伤。

步阑珊从背后搂住魏燃，陪他一同哭泣，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阿离早已化为火狐，伴随着魏燃的痛哭自问，仰头发出一声悲鸣。

李光嗣不停的输入真气，但他修为有限，不过才贯通六路奇经，早已有些透支，脸色苍白。

王氏抓着他的手，说道：“光嗣，勿要再勉强自己了。为娘能在死前见到你一面，已是老天保佑。”

“娘，你不要说话，我会带你回去，军中有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将你救回来。”

王氏摇头道：“松手吧，没用的，医药难治必死之人，不用勉强人家和你自己。”

此时即便李光嗣透支本源输入真气，对王氏的作用已不再明显。她的眼神越发涣散，精神反而似乎更加旺盛。

视线越过李光嗣的面容，呆呆望向明净如洗的天空，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脸颊生出一朵红云。那一瞬间，便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那个遥远的而明媚的往日。

“我并非王家嫡女，当初家族联姻之时，原本嫁入李家的也不会是我，而是我的姐姐，那个太原王氏唯一的嫡女。

其实，我真的比她幸运很多。当年范阳节度使叛乱，攻入河东。我们在太原郊外春游，被一群范阳乱兵围住，家仆护卫尽被屠杀凌辱，即将遭逢大难。

我与姐姐抽出匕首，不愿受辱便要自尽以全名节。那时，他骑着一匹白马来了，随身的只有一杆银枪和五名亲卫。当日也如今日一般，天清气朗，明净如洗。

马车外那一片原本被血浸湿宛如修罗炼狱的世界，被他的马蹄踏过，便再次恢复了人间的神采。

当日，他没有留下姓名，甚至不知道撞在树旁的那架马车上，还躲着两个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无知少女。

不，以他的武功，或者已经感觉到了，也发现了这是太原王氏的车马。但他依然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便匆忙离去。

他领兵击败了范阳叛军，荣升成为左神策护军中尉。当时左神策军并无大将军，护军中尉便相当于左神策军最高军官。

我们太原王氏便想与他联姻，加强家族在朝中的影响力。当姐姐得知她将被选为联姻对象时，我看见她笑靥如花，却只有默默羡慕的份。

然而他已有原配，并且宁肯放弃婚约，也不愿休妻。我爹顾虑家族名望，便打算放弃这段联姻。而姐姐也纠结于此，终日苦闷，甚至反复问我，他为什么不愿将那商贾出身的妻子休去。

虽然说来很卑鄙，但这是我唯一能够争取幸福的机会，因此主动向爹提出，愿以庶女之名，嫁入李家，与程姐姐共为李氏平妻。

家族中的人，都以为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何等尊贵，我们家族的男子可以傲然拒绝迎娶李唐皇室的公主，家族的女子也可以挑三拣四的拒绝嫁入皇家。

即便是开国的关陇门阀，也要远远逊色于我们太原王氏的文化底蕴。若说到世间权贵，我们便是最顶级的那一批，高高站在云端之上，接受世人的追捧敬畏。

太原王氏女，又岂是那么容易下嫁的？选择如此下嫁，还愿做人平妻的，更是绝无仅有，我的姐姐还有家中堂姊表妹，不是明面讥讽，就是暗地嘲笑。姐姐也因此与我反目成仇。

然而她们这一生，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又有几次机会？更何况，他不愿休妻，足见便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我从不后悔嫁入李家，也从不后悔与程姐姐共为平妻。或者说，我甚至非常感谢她。

如果不是她，那么嫁入李家的就是我的那个嫡女姐姐，那么现在在清河崔氏终日以泪洗面的那个人，就将是我。”

王氏自述曾经的一生，眼睛越发明亮，然而气血却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李光嗣已经再输不动真气，连忙凄然的叫着娘亲，摇晃着回光返照即将结束的王氏。

王氏的目光慢慢聚焦在李光嗣的脸上，笑容显得越发腼腆，她伸出手摸着李光嗣的脸庞，李光嗣相貌像极年轻时的李承业，王氏便仿佛看见了年轻时意气风发却又不失儒雅的李承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