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的罅隙，似乎看到有泪自她眼角滑落。

他锁住她的咽喉要杀了她的时候她没哭，他假装要轻薄于她时她也没哭，甚至她咬舌自尽时也不曾哭出来。而现在，却哭了？是因为备受他的冷言冷语见到恋人时所流出的委屈的泪？还是说终于能够重新回到爱人怀抱的喜悦的泪？他忽然间有些莫名的愤怒和烦躁，原本可以逃脱他们掌控中的他回转身子，一把握住向他席卷而来的锁链，向他们反击回去。

驱魔散的效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尽管他魔力难以尽数施展，却依旧拖着晕沉沉的身体将那十人尽数毙于掌下，甚至还一掌毁了那华服男子的容貌，使其重伤难愈。可终究他还是体力不支，晕倒在谷音带泪的视线中。

就因他那一瞬间的神智失常，他生平第一次败于人手，成了他人阶下之囚。

他醒来时已经被铁链锁得严严实实，囚禁于地牢之中，见不到半点光线。

而男子带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牢中昏暗他看不清他的神态，想来必然是得意得紧：“魔尊之力果真名不虚传，只剩两成魔力却依旧将我吴家堡驱魔师精英尽除……”

燮涯冷漠地打断他，声音无惧无怒：“今日没能杀了你，日后本尊必报今日之仇。”

“魔尊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冷漠而猖狂地笑，“你可知，我吴家堡自五年前成立以来抓过多少魔类？”燮涯不答，他也不以为意，“一百九十九个，加上你，刚好凑足两百个。你又能否猜到逃出去的有几个？”他狂笑出声，“一个都没有！而他们的尸骨便沉在你脚下那污水之中！魔尊大人，你便好好享受这剩下的时光罢。放心，我不会让你立刻死去。我定会将你的魔力善加利用，绝不浪费一丝一毫。”

他说完，燮涯便察觉自己体内的魔力以极其细微的波动流出体外，他虽然想要极力控制却依旧无法阻止魔力的流失。他冷声道，“你对本尊做了些什么？”

“不过是将你的魔力收于己用罢了。”

“魔族之力和人类之力无法相容，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是否自寻死路我不知道，我却知道你们魔族之力是我歆羡已久的强大，若我吴铭能得到这股力量，绝对能称霸于世界！”他的声音状似癫狂，燮涯道，“你简直是疯了！”

“没错，我的确是疯了，可疯了又如何？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即便疯了，我也是这世界的王！”

燮涯嘲讽地冷笑：“仅凭些歪门邪道便想称霸世界，简直是痴心妄想！即便你杀了一个又一个魔族，将他们的魔力收为己用又如何？魔族之众千千万，你怕是至死都无法杀尽魔族之人，而待魔君发觉你的野心，便是你的死期！”

“我无需杀尽魔族人，我只需变成魔便够了。两百个，你是最后一个，只待三年，三年后的至阴之夜，我便能彻彻底底地成魔！”

“你……”燮涯没想到，权利和地位能让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他简直就是一个追名逐利、忘记自我的疯子！

可想到那女子却为他这么一个疯子卖命，他就觉得烦躁难言。

他并不怕死。只怕这个疯子真的因一己之私挑起人界和魔界之间的战争，使得三界大乱。可以他如今的形势，即使有心阻止却也无能为力。

吴铭倒未怎么折磨他，只是日日给他灌下让他魔力无法恢复的药物，并用污浊之镜将他体内的魔力慢慢引出。他之魔力绝非吴铭凡人之躯能够承受，吴铭只能一边吸取一边消化，否则绝对会筋脉尽断而亡。

他被困在地牢三年，谷音来过几次。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却并不开口跟她说话。

谷音起初伤势未愈，也不开口，只站得远远地看着他这个方向。

地牢里没有光线，他知道她也是仅仅能够感知他的气息罢了，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

可就这样，她仍旧会站上许久，直到有人进来对她说：“二夫人，走吧。”

他这才明白原来她竟是吴铭之妾。那么她为了自己的夫君伤害他人本就在情理之中，可笑他还曾想过会不会她也是逼不得已。

而她伤势痊愈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第二句话却是“等我。”仅仅两个字，却让他的心波澜骤起。

等她？等她做什么？

他冷笑：“夫人，本尊当不起你的歉意，此处阴冷潮湿，夫人还是回去罢。”

他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生怕她听不清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这个样子的她，更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又有什么用。

她也不说别的话，只轻轻叹口气然后转头离开。

此后再也没来过地牢。

而他再次见到她，已是两年十个月后，他浑身魔力即将被吴铭全部吸入污浊之镜，吴铭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吴铭为了能够不被打扰顺利成魔，将所有下属全部支走。而她趁机只身闯入地牢，将正在运功的吴铭强行打断，使他功败垂成，并劈断锁链救下了燮涯。

燮涯用最后的力气毁了污浊之镜，毁了地牢。而吴铭被埋于废墟之中，生死不知。

＊＊＊＊＊＊

他醒过来时，已身处一处破庙之中，头顶的屋顶破了几个洞，泻出数点星光。

——倒是一个好天气。

燮涯自嘲地笑了两声。

“你醒了？”身旁忽地传来一个轻轻的女声，他不看也知道那是谁。害他险些丧命，却又于虎口之中救下他。他不知是该恨她还是该谢她。

于是他并未看她，只依旧看着头顶的星光失神。

“你睡了两天了。感觉如何？”见他不答，她又再次开口，并站到他面前。她这一举动遮住了星光，遮挡了他的视线，使得他不得不转移视线看向她。他看着在眼前逐渐放大的脸，面无表情地把头移开。

“你还在怪我？”谷音蹲在他身前，眉目低垂，声音中满是自责和抱歉，“对不起，那时，我别无选择。”

“那今时今日呢，你就有了其他的选择？”燮涯冷笑，“为了本尊，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敌人，你却背叛和多年情谊的夫君？三年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驱魔师和魔是无法做朋友？怎么，如今却改变主意了？本尊倒真的要怀疑你救我居心何在，是否另有所图！”

“我……”她咬了咬唇，这似乎是她习惯性动作，但她迟疑了许久却并未说出其他的话来，只眉眼低垂道，“你怪我也好，不愿理我也好，我知道是我害你至此，不想求得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让我照顾你。等你身体好转之后，我便会立刻离开，再不会烦你。”这或许是他们相识以来，她说最多的话的时候，也是她最为卑微的时候。

燮涯看着她，不言不语，他虽分辨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体状况，若她离开，他必死无疑。

他没回答，而她也就留了下来。

除了那天她跟他说了那几句话后，她几乎鲜少开口，只一心一意地照料他，为他擦脸、擦身，喂他喝水、吃饭、喝药。而燮涯心中郁郁难解，更不会主动和她说话。直接导致他休养身体的那三个月，两人间的交流少之又少。

跟我提及此事的燮涯后悔不已：“若本尊能早些放心心中的成见，也不至于白白错过和她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光，也是唯一的一段时光。”

三个月后，魔君派来的尊者烟迟带着四位使者找到了他。烟迟本欲直接带他回去，见他重伤未愈又魔力大减，便先回去复命，留司战的九战和司医的十亮为他疗伤，待他伤势痊愈后再回魔界。

燮涯虽不愿杀谷音，但九战和十亮却不会对她心软。尽管他屡次阻止他们对她动手，可他们对她的敌意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十大魔使资历老，又只听命于魔君，即使他是仅此于魔君的存在，地位在他们之上，却无法让他们听命于自己。

他知道，若谷音再留下来必有一日会被他们所杀，所以他以已有人照顾，无需她再费心，冷言冷语将她赶离。

可谷音却昏倒在他面前。

他第一次感觉到何为慌乱，何为害怕。他怕她死去，尽管她欺骗他，险些害他丧命。在十亮拒绝为她医治时他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怒火。而一向只听命于魔君的十亮在他盛怒之下竟然妥协了。至此，他终于知道了为何她始终苍白着一张脸。

她醒来后，他问她：“你为何要如此？”

她像是不知道他在问什么，面容苍白胜雪，却平淡如水：“你指的是什么？”

她的平和淡漠让他忽地动怒，双手紧扣住她的肩膀，而她痛得吸气，他却依旧不放：“你体内有寂灭之毒，你为何不说？”

她强忍着痛：“如果没有半年一次的解药，我必死无疑。我既背叛了他，他又怎会给我解药。既然拿不到解药，我说了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