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问道：“你杀了人后，每次都能轻易逃脱吗？”

“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她笑容淡淡，似乎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能便被抓回去折磨一番，待师父发觉再救我出来。”

我看着面前这个容色绝艳的女子，不知该惋惜还是该心疼，那段时日她自己遭受时必非常人所难想象，她却这么轻描淡写，浑不在意。而那本不是她一个女子该承受的，我咽了口唾沫道：“现如今还剩多少个？”

“四个。”

“分别是什么人？”

她看着我的眼睛，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我知道她不相信我，便道：“若不想说，就不要勉强，我不过好奇罢了。”

她摇头道：“并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从未有人问起，我一时有些诧异罢了。你若要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她似乎在想从何说起，略停顿了一瞬方道，“那四人一是末源山庄原庄主薄云天，如今形似疯癫，下落不明；一是青云观长老观碍，闭关已然八年，不见外人；一是苍然派原掌门柏苍然，一是婆娑谷谷主关门弟子艮久，这两人皆改名换姓，隐于市井之中，无迹可寻。但这一年，柏苍然突然又发出浴火令召集江湖人士，我这才知晓原来他一直藏身于邺城。”

薄云天……我有些失神，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会听到他的名字，他可真是作恶多端、臭名昭着啊。那一日之后，他便被废了武功不知去向，想来境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无论安若会不会放过他，那也不关我的事情。我倒是很想知道薄霜和时阳宸如今怎样了，但我就算问了安若，她必然也不会知道。薄霜和薄云天已然没有任何关联。

至于其他三个人——青云观长老观碍，没想到一个修仙门派的长老，竟然也如此行事，以多欺少，致人惨死。子夷既然是青云观弟子，若是遇到此事定然不会任由安若胡作非为罢？我也说不出自己是希望子夷能够阻止她，还是不阻止她。

——柏苍然和艮久，我都不认识，也就没什么感觉。

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那个柏苍然既然隐姓埋名了近十年之久，又为何突然暴露行迹？”

“据说是为了找人。”

“找人？什么人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不惜暴露自己原本的身份？……”我话未说完，忽然觉得此事有点蹊跷，在邺城，又为了找人，还在这一年……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司浩淼身上，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向安若确认道：“你既说那人改名换姓，如今他是何名姓？”

“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旁人称他为……”她忽地脸色突变，也瞬间想通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司员外！”

她话音未落，我、司浩淼和方晓越三人的脸色齐刷刷变得灰白，其中以司浩淼最甚。安若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簪在手，以最快的速度上前反手抵在司浩淼咽喉处。

难怪她周身无任何配饰，却独独别了三枝金簪在发髻之上，看来略显得俗气——依她的性子来看，明明更适合玉簪，低调婉约，剔透莹润——原来她并非为了装饰，而是拿来当武器。

是啊，她武艺并非顶尖，又是一个女子，带着刀剑之类的武器定然会惹来怀疑。可不用武器又如何能对付那些曾经的武林高手们和他们手下的那一帮人？想来也只有放松他们的警惕之心，才能趁其不备，以簪刺喉一招毙命罢。

她的簪子抵在司浩淼咽喉处的那一刹那，我手中的长剑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眉头微微皱了皱，看了我一眼，眸中一片清冷无波。

方晓越看看司浩淼，再看看安若，不知该帮谁，眸中一片懊恼。

他定是责怪自己答允了和我们一起上路，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可那原本又非他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眼睛紧紧盯着安若，若她敢再进一步，我定然先一步割破她咽喉！

我们对峙了半晌，安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来今日我无丝毫胜算。”

“我并无对付你的意思，司浩淼也没有，是你执意将我们视为仇人。”我忽然感觉难过，明明刚才我们还是那般和谐的局面，却一瞬间变成这般剑拔弩张。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仇恨”两个字。

“安若，就算你恨柏苍然，或者说司员外，也不该迁怒到司浩淼身上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并未参与当年的围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爹曾是什么身份背景！你就因为他爹曾经杀了你爷爷，你就也要杀了他吗？这是什么烂理由？！”

安若的眸子黯了黯：“我自然知道他是无辜的，当年那些人虽然杀了我爷爷，却也并未曾将安然山庄灭门，只不过……”她抬眼看着司浩淼，“若你知道我要杀了你爹，你怎么会任我动手？怕是迟早会杀了我罢？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先一步杀了你以绝后患！”

我苦笑：“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原本还不信，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安若目中有困惑。

“那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人逃亡时被一对夫妇所救，他却担心他们会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都给杀了。旁人听来或许觉得可笑，但如今我们便是这个局面，不是吗？”我抬眼看她，“安若，你现在所为和那个人有何不同？为了一个也许、可能、一件并不确定的事情，你就要杀了一个无辜之人？！你杀了他，我自然也会杀了你，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她的神色有些动摇，眼睫低垂看着自己手中的簪子。

我知道她并非一个无情之人，从她执意要报答方晓越的救命之恩，从她对她爹冷嘲热讽却依旧为了他的安危去追浣纱时，我便知道了，她并非一个为了仇恨抛弃自我的人。她报仇只是因为她不得不做。

“安若，你相信我好吗？”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妄图她相信我的真心，“我答应你，在见到司员外之前，我不会让司浩淼动你一根汗毛。至于见到司员外之后，便不是我能掌控的了。但是，我不会阻拦你报仇，也不会帮他们对付你。”

“你为何……”她眸中有些微不解，“为何要帮我？明明我跟你并不认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见过一个人被仇恨变成什么模样，不想你也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罢。”我脑中接连闪过缪瑶、时阳宸和薄霜的脸，再想到后来他们遭遇的一切，心中掠过一阵深沉的悲哀。

她见我神色，眉头微蹙，看我良久终究收了手道：“好，我便信你一次，希望你值得我相信。”

司浩淼自始至终未发一语，我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定然惊撼难当。虽然他表面对父亲既畏惧又不满，但实际上心中对他却是极其敬佩、维护的，这一点通过他自从知晓父亲可能会出事后时时露出的担忧神色可见一斑。

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并非他想象中那般简单，并非只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曾是一派掌门，做过这般欺凌他人之事。

这一路，我们走得颇为沉闷，我有心想要缓和气氛，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和方晓越相视苦笑。

所幸邺城离结城不算太远，就算徒步也只需两三日，就算沉闷也不至于沉闷太久。我们专挑人迹罕至的路走，本以为这样可以躲过那些追赶的人，谁知却遇到比他们更为麻烦的麻烦。

夜深人静之时，我们围着篝火团团而坐，忽地察觉周围气氛变得诡异，而这气氛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待那群直挺挺的没有生气的尸偶出现在我视线中时，我忽然有种久别重逢之感。虽然我知道这群尸偶并非此前那一批——那一批已经被子夷给灭了。

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半年？一年？两年？

上次遇到他们还是在邺城，那个背后之人始终未曾现身。

我早就知道还会遇到他们，却没想到会到今日才出现，比我料想的已然好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如今的我依旧没那个能力将他们消灭。

这一次，竟然比上次数量还要多。

看他们一个个直挺挺地向我们扑过来，我哀叹一声，到底是谁把他们造出来的啊？有这个时间和能力还不如去多做点好事呢！待我把那个背后之人揪出来，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可！简直可恶到了极致！

我拽着神色恍惚的司浩淼一跃而起，跳到身后一棵十几米高的树上。抬眼看安若时，她也拉了方晓越跃离。

虽然她不知道眼前这些东西是什么，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危险，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不过，她不愧是见识多的女子，面对这样异乎常人的存在，脸上除了惊异并无半点害怕。

司浩淼彻底从恍惚中回神，看着下面疯狂撞＊击着我们这棵树的尸偶们，眉头微皱。

“看来他们的目标依旧是我啊。”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如今已经不用试探，他便已然确信，“但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谁会恨我至此。”

“其实，联想到你爹原本的身份地位的话，这样的人应该还是蛮多的。”

“尸偶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一年半前，那时我爹尚未暴露身份，应该不会有人因为他的身份冲着我来才对。”他眉头深锁，此事显然困扰他良久，旋即又眉头舒展开来，“不过无论是谁，我都务必把他揪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