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晗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走到外婆身边，替她顺背替她擦泪，柔声劝道：“外婆，咱们还是先抑制一下罢，待办完了手续咱们怎么样子晗都陪着您好吗？”

江老太太看过来的神情有一丝的怨毒无奈愤恨，最终却变成了衰老的疲态，却看也不看裴子晗一眼，只顾着对着京兆尹躬身一礼：“刚刚多有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那……就烦劳大人领老身走一趟了。”

“夫人言重了，是卑职职责所在。”

江老太太临走时颇有深意的看了裴子晗一眼，裴子晗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到江老太爷身边，一副寸步不离的架势。江老太太这才放了心，拂袖而去，既没叫萱萱跟着，也不叫菁菁随着，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跟在京兆尹的后面，仿若刚刚疯了一般哭喊的人不是她。

裴子晗看过去，只觉得满眼的孤寂悲痛，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哀莫大于心死罢。裴子晗心中酸涩，腿下一软顺势便跪了下去，看着江老太爷满脸的血迹，便颤抖的拿出手绢为他擦拭身上的血迹。

可擦是擦不净的，裴子晗只能一面哭一面擦，一时间泪水和着血水都被她弄得满脸满手都是。

看得菁菁和萱萱有些呆傻了。在她们都记忆中，裴子晗虽然年纪不大，可却也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连大声的哭喊都没有，可是如今这个有些疯魔的裴子晗，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冷静的样子?

菁菁想上前劝劝裴子晗的，却被萱萱一把拉住：“让她哭会儿吧，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些。若你今日非让她不要哭，过些时日保不齐就又被闷得犯了病，到时候出了事哪是你我担待的起的?”

菁菁觉得此话有理，也觉得是时候该给自家姑娘一些时间了，便一面作揖一面央着京兆尹府的侍卫们暂且回避，侍卫们早就听够了这此起彼伏的哭丧声，能躲得开这苦差事自然是高兴的不行，二话不说就有序的离开了。

一时间，这屋子里除了江府的几个丫鬟婆子倒也没了什么外人，萱萱便挥了挥手叫她们都退到门口去，没有命令不得进入房间打扰。

几位丫鬟婆子都纷纷领命告退。萱萱和菁菁对视一眼，也对着裴子晗躬身一礼，转身离开了。

待周围的人都走干净了，裴子晗叫住菁菁，吩咐她只允许她一个人在门外候着，其他人都不得在外面等着。菁菁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离开的萱萱，不知是应了好还是不应得好。

裴子晗看着菁菁为难的神色，垂下眼帘：“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和外公说说话，不会有什么事的。”

“诺。”

裴子晗看着菁菁离开后渐渐关上的房门，生生的挤出一丝笑意看着江老太爷一片惨白的脸色柔声道：

“外公，您说过要一直陪着子晗的，如今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前段时日外公还说子晗没有背好孟子，说子晗凡事总是空口说白话……可是，您如今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先走一步呢，您要子晗以后该何去何从啊？”

裴子晗看着一直双眼紧闭的江老太爷，似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似乎也并不期待江老太爷的回答。

“外婆此时心里一定恨透了子晗，若不然刚刚又怎么会用那般怨恨的眼神看着我，又不肯同我讲话?可是外公，我心下的悔和恨又哪一点比他们少呢?”

“若不是子晗，您有何必非要抛下江府的上上下下去北方小镇?若不是子晗，您也不会觉得亏欠表姊妹们太多而今日一定要亲自出门买吃食；若不是子晗，您就不会离开子晗啊……”

裴子晗趴在江老太爷的胸口双目无神的喃喃：“外公……您要子晗怎么办?”

却没想到此时一直闭着眼睛的江老太爷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扶着裴子晗的鬓发虚弱的叫道：“晗儿……”

裴子晗有些惊喜的起身看去，正对上江老太爷微微睁开的双眼，一时间喜不自胜，竟也忘了要起身奔走相告，只是握着江老太爷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声音微颤，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意：“外公，您终于醒了！吓死子晗了，还以为您……不会醒过来了呢！”

“晗儿……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裴子晗含着泪笑道：“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江老太爷有些哽咽的别过脸去，幽幽的叹道：“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裴子晗心下酸涩，仿若时光回转到三年前母亲的病榻旁，江老太爷也是这般说的。莫不是……外公也……不！她不许！

裴子晗一时间只觉得心痛难以呼吸，所有的情感宣泄都随着眼泪奔涌开来：“外公……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子晗一个人！”

江老太爷用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住了裴子晗冰凉的手掌：“你要记得……要多顺着你外婆……她这些年……也不容易的……”

裴子晗含着泪点头应着。

“莫要恨你的父亲……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到底……他还是你的父亲……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你只需要记得……他不会……害你就是了……”

裴子晗现如今哪里还管三七二十一，哪怕此时江老太爷要她去死她或许也会不假思索的照办。

江老太爷此时神色突然红润了许多，眼睛也睁开来，笑着道：“抱歉晗儿，外公说过要陪你过完及笄礼风风光光送你出嫁的，可惜外公要食言了。可无论如何，答应外公，一定要活下去啊！”

裴子晗看着江老太爷此时的模样，心下一片苦涩，只说了这几句便要回光返照了吗？

只听江老太爷叫道：“静丫头，爹来陪你了！”

说罢，便没了生息。

裴子晗等了半天也毫无动静，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再看时，才发现江老太爷已经离去多时，不由得放声大哭。

“外公，外公！你为什么要抛下子晗，自己一个人离开?外公，你醒醒，带上子晗好不好?”

裴子晗一面哭着一面伸手将江老太爷毫无焦距的双眼轻柔的掩下，泪眼婆娑：“外公，你偏心！丢下子晗丢下江家单单去找母亲！偏心！”

裴子晗一面哭着一面叫道，只是任凭裴子晗如何摇晃，江老太爷都再也没有回复她的能力了。

若是在平时，江老太爷定会拉着她好好教训一番：“不要有事没事就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又或许就像五岁江静去世那年，江老太爷抱着一直抖动不止的裴子晗柔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啊，外公养你，不哭不哭啊！”

可是可是……

再也不会有人会笑着在孝期给她吃肉包子，然后告诉她孝在心不在礼，真正关心她的人绝不会为了一点点的礼数而放弃关心她。

再不会有人拉着她的手在北方的冬天里陪她打雪仗，每次她因此发烧，江老太爷总会一面说着再也不一面喂她喝药，可下次又仿若忘记一般，依旧拉着自己在雪地里奔跑。

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裴子晗的脸颊上泛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如今回想起记忆中的种种，每一丝每一毫都是江老太爷和自己在一块的时光。

江静离开时裴子晗还小，如今仔细回想也只是零星记得江静下葬时的光景。可如今对于裴子晗来说，母亲走了外公也走了，这世间这么大，哪儿还有人会关心她去哪儿做什么呢？

裴子晗心下一横，倒不如就陪着外公去找母亲好了，一家人在阴间团聚到也不错不是?

只这般想着，裴子晗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还未说什么已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的摔倒在地，头也因为冲劲磕在了塌沿，一时间撞得裴子晗神思恍惚。

感觉到有些热热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流出，裴子晗丝毫也没觉得害怕，反而更加清醒，她觉得她从未如此轻快过。

外公，母亲，黄泉路上等等子晗，子晗马上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