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晗打开药方，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篇，都是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写的，篇末的最后盖着大夫自个儿的私印。

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活脱脱一张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丝毫的破绽。

许是因为知道裴子晗久病，所以大夫在药方上写得尤其的仔细和书面。

“阴虚者，舌质红、舌形瘦，苔少、苔薄，燥热不安，易发火；阳虚者，舌质淡嫩，舌形胖，舌苔白，舌苔厚，畏寒肢冷，气短懒语，抑郁不欢，疲惫，爱哭泣。

“阴虚者，怕热，出热汗，手心烦热，腰酸绵绵，两颧红赤，眼脸呈绛色；阳虚者，怕冷，出凉汗，手脚发凉。腰部冷痛，遇寒加剧，面色青白无光。”

裴子晗的嘴角泛起一模自嘲的弧度，所谓久病成医，她素来都知道自己是肾阳虚的。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也因着自己的郁郁寡欢而将自己的身子折磨成如今的样子。

想来观她的脉象王家府里的大夫也应该明了，却偏偏非要将阴虚阳虚各说上一遍才肯罢休。

裴子晗微挑了下眉毛，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大夫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炫耀自家的医术还是要提点自己什么，她还没有搞清楚。

“姑娘生来畏寒，心思沉重，故而阴性偏重。但生来阳虚，后天补阳，致使阴性过盛而伤及脾胃，五脏六腑皆如泡在冰火两重天中，冷热交替，病入膏肓。

“若谨遵医嘱保养得当，可保十年无虞。”

裴子晗紧紧的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良久，终于还是放声大笑起来：“可保十年无虞?哈哈，十年？”

裴子晗咬着十年的字眼嘟囔许久，终于还是放声大笑起来，一时间那平日里雪白的脸色也因为这般剧烈的波动而分外潮红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她从不信命，却偏偏总有人提醒她，同她说天命如此，莫要挣扎了！

好似她如果哪日她忘记了自己进入倒计时的命数，就该枉做为人一般。

裴子晗的嘴角扬起一抹冰冷而自嘲的弧度，目光看着抬起手臂的衣袖上干涸的血迹，微微摇头。

她从来都知道她命不久矣的。

她虽然不大记得七岁之前的记忆，可每每午夜梦回，她常常梦魇的日子里，总会有一个声音温柔而悲哀的萦绕着她，同她讲：“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在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承欢撒娇的时候，她已然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的灵前哭泣。哭得正伤心的时候，还要接受无数来吊唁发人们悲怜而幸灾乐祸的表情。

“哪个知道她那个短命的母亲做过什么坏事，保不齐就是老天看不惯早早的收了她去！”

“小小的年纪就没了母亲，倒是可怜……”

“保不齐就是这裴家水太深，这报应都报复在孩子身上了！”

“……”

来吊唁的人们总是衣冠楚楚的在母亲灵前祭拜，然后面容悲戚的说上几句宽慰的话，便几个人缩在一处小声嘀咕。

每个人都说得言之凿凿，仿佛他就是裴家的一员一样。所有的密辛以及这个家族过去的种种，他都了然于心一般，七嘴八舌的编织着许多莫须有的罪名。

在梦里，她总是会被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淹没，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无所知，除了哭泣和哀嚎她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措和挫败感涌上心头，直到完全吞没她小小的身板。

这一切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从小就陪伴在她身旁的奶娘和菁菁。

这些往事她都死死的藏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严明。这些年来似乎日子太过于平静，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当年那些藏于心底的黑暗和无措。

以至于让一张药方打得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命不久矣哈，裴子晗突然没有了强颜欢笑的力气，整个人软踏踏的倚在床栏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