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和春堂。

因着老太太严令封锁了消息，故而此时围在老太爷病榻前的也只有裴祚瑜膝下的四个儿女。

裴子晗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她似乎是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不卑不亢的向在座的长辈们一一问安，然后跪在了老太爷的病榻前，也不说话，只呆呆的看着那个有些瘦弱有些颓废的裴老太爷。

菁菁在一旁看着，知道自家姑娘应是想到了那个多年前还坐在自己身旁唤她小丫头，为她熬药的外公。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们家这个苦命的姑娘，到底是没有等到给疼她爱她的外公一个亲尝汤药侍奉塌前的机会。

裴老太太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嫡亲的孙女如此悲伤难过的跪在自己面前，原本因为她迟到而不虞的脸色也因这一跪而缓和了不少：“晗姐儿这是做什么？来人，去搀四姑娘起来，看座！”

菁菁闻言眉毛微挑，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才发现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位子。所以，刚才自家姑娘跪在那里……

菁菁不由得将目光再一次聚焦在自家姑娘的身上，却只见自家姑娘仿若不知道这一切一般，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落座，始终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这边裴子晗刚刚坐定，那边老太太就发了话：“二姐儿如今的婚期将近，刚刚我可是下了封口令，若是谁在二姐儿嫁出去之前走露了半点风声，到时候的一切后果就得你们自个儿担着了。”

裴子昀此时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裴子晗，又看了看坐在老太太下首的裴子晼，终究还是随着大家一同起身行礼：“孙女谨遵祖母吩咐。”

因着自家姑娘路上的吩咐，菁菁此时只站在靠门的边缘，没有在自家姑娘身旁伺候，此时听到裴家老太太这般吩咐，菁菁仿佛看到了自家姑娘说的那个不久之后定会发生的“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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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老太太在我们四个后辈面前重申封口令，那么也就意味着，裴家……要散了。”

说这话的时候裴子晗抬头望天，语气淡淡让人看不出她的悲喜。

菁菁记得她当时询问的话：“姑娘就当真这般笃定？”

“以老太太的性子，若是裴家长孙可靠，自不会对一个半路抬上来的嫡女婚事感兴趣。若当真要在我们四个面前重提封口令，也就意味着硕大的裴家要靠裙带关系维持了。”

“虽说裴老太太素来不喜欢留后路，可毕竟是这么大一件事，姑娘又何以见得……”

菁菁还没有说完的话就这样被裴子晗打断：“你可知为何刘府要娶二姐姐做续弦吗？”

“不是因为冲喜吗？”

裴子晗摇摇头，眸光里闪着嘲讽的笑意：“老太太兴许想不清楚为何刘府只肯娶裴家嫡女做续弦，就不肯娶回家给自家儿孙当原配。”

“裴家原本就风雨飘摇，在如今这多病多灾的年岁里掌着光禄寺少卿这样的差事，在外人看来那就如同是盛夏抱火，保不齐哪一日就玩火自焚。而裴家的长子又是个混世魔王，不会兵法不懂史书，是文不明白武不利索，这样的男儿如何能在裴府大厦将倾的时候力挽狂澜呢？”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说刘老太爷娶晼姐儿为续弦，是为了给自己和刘府留条后路？”

裴子晗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叹息：“老太太若是能有人家半分的算计兴许裴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菁菁自己低头算了一会儿道：“可不是？人家刘老太爷倒是算得明白。若是裴家倒了，晼姐儿一个孤女在刘府最多也就算是老太爷自己的玩物无关痛痒；若是裴家不倒，晼姐儿就是刘府和裴府之间的纽带。他倒是个会算的！”

“所以啊，人家才不舍得把自家儿孙留给一个风雨飘摇的裴家祸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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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菁看着一脸心不在焉的裴子轩，脑子想到的还是自家姑娘有些叹息的评价：“裴家原本就风雨飘摇，在如今这多病多灾的年岁里掌着光禄寺少卿这样的差事，在外人看来那就如同是盛夏抱火，保不齐哪一日就玩火自焚。而裴家的长子又是个混世魔王，不会兵法不懂史书，是文不明白武不利索，这样的男儿如何能在裴府大厦将倾的时候力挽狂澜呢？”

“索性我们家姑娘早早就被许给王家少主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被这轩哥儿祸害呢。”菁菁这般想着，再转过头来看看裴家其余的人们，竟有一瞬间的幸灾乐祸。

裴老太太在严正的下了封口令之后，就一叠声的吩咐屋内的女使婢女把大夫人请来，商量裴子晼的婚事。原本面色就不是很愉快的裴子晼在听到自己的婚事再一次提前的时候，眼神中原本就少了许多的光亮早已消失不见。

裴子晗在一旁一直留意着自家二姐姐，自然也看到了裴子晼如今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没来由的想到了当初在那个烟雾缭绕的梦里，母亲对着她含泪说的话：“也许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院子了。”

裴子晗扬起了头，似乎是想要阻断眼泪的下流。可记忆却也同样随着这几近失控的眼泪一同喷薄而出——

外公别过头去与她说：“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母亲含着泪盯着她道：“也许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院子了。”

外公拉着她的手笑道：“小丫头我不疼就没有人疼了。”

父亲坐在一旁盯着在众亲戚面前背诵古诗的自己叹息着：“若是个男儿就好了。”

………………

这也许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罢。

裴子晼和裴子晗在此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句话，索性伤感的性子还没有起，就听到了裴老太太的逐客令：“既然事情都已经吩咐下去了，你们也就各自回各自院儿去吧。没什么事儿也别往这儿来，就老老实实的在自个儿院子里面待着罢。待什么时候二姐儿出嫁了，自然有你们好好聚的时候。”

裴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的看向裴子昀和裴子晗，尤其是在看向裴子昀的时候眼神里的警告更甚，裴子晗的嘴角弯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随即那笑容就消失了，裴子晗站起身来向裴老太太行礼告辞：“既如此，子晗这就谨遵祖母吩咐回清攸阁了，期间定会为二老吃斋祈福。子晗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