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播完一句话，录音机便被摁下暂停键。

确实，不用播完。

因为那一个晚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片段，她都刻在了大脑皮层最深处的位置。

像一个祭祀镇魔的锋利法器，刻满了仇恨的梵文，蘸着献血钉在她的脑海里。

每当这块记忆被掀动，都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当时的她，有一瞬间是想让他和蒋梨先走的。

其实她们都已经看见了，下一条救生艇向他们驶来的影子。

可没想到，她话还没来得及说，蒋梨的尖叫来的比什么都快。

“其言，其言你别忘了。你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叶其言！你还等什么！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么？”

那时的她，听见蒋梨这样的挑衅，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可惜她当时太过震惊，还不肯相信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温和谦逊的叶其言会背叛她。

坠海前，她甚至都来不及质问一句。

然后，她听见了妈妈呼唤的声音，和她跳入海里的水声。

明明那最后一条救生艇离她们根本不远，可在游轮爆炸后，就立刻调转方向，不论她和妈妈怎么喊，船上的人，都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就塌了。

“很抱歉，庄小姐。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了。”

庄沐愉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理智告诉她，对方是想刺激她，她不能慌。

十指指尖狠狠往掌心里压下，她向来怕疼，却又只有疼痛能让她清醒。

她脸色苍白的站在老者的面前，一言不发。

录音机飞速倒带之后，播放键再次被按下：

“其言，你不能跟她订婚。你说过你爱我的！你忘了是谁帮你拉来了借款，填了电竞公司的债务吗？”

“小梨，我，我和她，双方父母都商量好的。我爸很喜欢沐愉，我……”

“其言。我也很喜欢你啊！她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我还能做到她做不到的！她只会叫你努力，不要靠家里。可你想想看，打游戏本身就是花钱的事情。你出身这么好，凭什么不靠家里？”

“其言，听我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听我的，什么都会好的。你亏的钱，我可以帮你补。你要的成功，我也会帮你去实现。其言，只要火烧起来，只要她不能活着跟你订婚。我们就自由了……”

这录音哪里来的？

蒋梨那化成灰她都认识的声音，不可能是假的！

庄沐愉站着，老者坐着。

她紧盯着他，可对方的面上却毫无破绽。

不可能！

游轮都爆炸了，这录音，又是哪里来的？

“不用担心这录音的真实性，当年的游轮上，是装了黑匣子的。一装就装了五个。”

伸手摁下录音机的暂停键，那几乎看不见明显皱纹的手，将录音机推到她的面前。

“不过是一般的游轮，配备黑匣子，不觉得夸张了点么？”

“你想说什么？”

庄沐愉的心越揪越紧。

她忽然觉得从卓医生的外祖父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她都承受不起。

那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她几乎想捂住耳朵，然后大喊一声：“不要说了！我不要知道！”

可内心里，却还有一个声音，不断拉扯着她：

“你想知道。庄沐愉，让仇恨来的再猛烈一点，你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

“我想说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黑匣子是谁安排装的吗？”

“是谁？！”

她的语气失了冷静，音调随着身子颤抖如筛，她却再也抑制不住。

而老者，似乎很满意她的表情，看她就像看着一只被他困在玻璃缸里的宠物鱼，他嘴里的话，就是投入缸里的鱼食。

他喂什么，她就要被迫接受什么。

“自然，是我那傻外孙。”

庄沐愉一个踉跄，双手捏住办公桌的桌沿，这才稳住了向后倒的身子。

她面带嘲讽：“您这故事编的我都差点信了。我那时候根本还不认识他，你说他在我订婚的游轮上装黑匣子？”

“你不是不认识他。你不过，只是没记住他。”

“庄小姐，我这个外孙，可是我亲手培养的。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和王子们一同入选皇家空军训练营。退役后，他选择从医，我也是支持的。因为他作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再继承我的制药事业，相辅相成。”

“只可惜，因为你，他放弃了。”

“你越说越离谱！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可能……”

“我说过了，你只是没记住。你只是没记住那个将你从火场里背出来的年轻人。”

“你只是没记住那个，因为你抢救你表哥的命失败，被你迁怒的那个年轻的医学生。”

庄沐愉面前的老者，黑发褐眸，有着深邃的五官，看似慈祥的面容。

可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懂。

“你轻而易举的毁了他的前程，然后你转身回国。继续当你的庄家大小姐。而他，却因为你选择放弃英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老者终于动怒，他猛地拍桌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她的面前。

庄沐愉吓得连连后退几步，高跟鞋搅进裙摆的蕾丝，一下子跌坐在地。

地上明明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可她却觉得置身万年冰川之中，周身冷硬，动弹不得。

老者背着手，弓下身来，语气放缓：“他放弃英籍，就无法继承我的爵位。回国守着一个温饱的工作，一个半吊子的基金会。你觉得，这对他公平么？”

“那不是半吊子的基金会！那是他的梦想！”

她扬起脸瞪着眼前权势滔天，或许一根手指就能让她灰飞烟灭的人。

脑子里，是出国前一夜，他那张略带颓唐的侧脸。

对于基金会，他是认真的！

“他的人生都被你毁了，谈何梦想！”

一只手机扔在她脚边，头顶上传来命令的口吻：

“打电话给他，只要你打了电话，他一定会亲自来接你。只要他来了，我就有办法让他留下来。只要他留下来，我就会承认你是他的妻子。

如果不打，就离开他！

否则，就拿你的小杂志社去偿还你欠他的债。当然，这远远不够，以后你做什么，我都有办法在你快做成的时候，让你重头开始！”

“就像你，毁了我卓家的继承人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