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最对不起先皇的，不仅仅是因为娘亲不收受宠，他甚至动过弑君的念头，他还借着让哥哥来给他取掉落水中的风筝，亲手把他最疼爱的小太子推进了华清池。

他明白，当年的大理寺卷宗上写的清清楚楚，太子溺死案并非是太子失足落水导致，真正的杀人凶手，其实就是他。

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太子，一年是自己才刚刚五岁的小儿子，他已经承受了一次丧子之痛，便不要再去尝试第二次。

放过小儿子，也就相当于放过他自己。

这么多年，虽然这案件的卷宗，一直都保持绝密，可是当年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官员不可能不知道一丁点的内情。

他不缺先皇物质上的给予，缺得是和先皇精神沟通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先皇一个拥抱，他就放弃了刺杀。

那一刻，他是真的看到光了啊……

人性本恶，何况，不受宠的娘亲，本来就是一个比较阴暗的存在，到了后来，他的性子，就仿佛和娘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无比渴望先皇的爱与关注，可是事实上，在他最需要父爱的童年，先皇缺席了……

肖策的童年同样属于被缺席的状态，可是，肖策要比他幸运的多，因为他有一个哪怕受尽先皇冷眼依然从容不破的母妃……

虽然面对枕边人的冷眼，是不应该逆来顺受，可是，坏情绪影响到了孩子，那则是万万不该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先皇故态复萌，爱的天平再度失衡，他就去做出如此偏激行为的成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倒底也还是先皇最后关头保持了冷静，第一时间封存了卷宗，将所谓失足落水的真相公之于众。

前程他可以不在乎，五岁的孩子，杀死了小太子，就是把他贬为庶人，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只是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他的性命一定不保。

首先是皇后的那关，他就过不了。一个母亲，怎么可能纵容旁人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老夫老妻说上几句贴心话，就算是皇后为人母，可以理解一个父亲不愿意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想法，那有如何？

皇后背后，站的的是她庞大的家族，之上整个家族集结几个交好的官员，联名上书。在证据如此充足的情况下，还愁要不了他这个五岁孩子的性命？

只是现在想来，如果小太子能再长他几岁，也许他压根就不会去动杀死小太子的念头。

五岁的孩子，学不会冷静，看不透亲情。

小太子对他一直不错，但凡他当时的认知里，能有一分冷静，能知道什么事情是坚决不能做的，当初的惨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惨剧既然已经发生，就无可挽回，他最不能释怀的，就是他不孝到了什么地步，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先皇承受中年丧子之苦……

他也明白，先皇子嗣稀薄，到底也和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负责。

如果放在从前，先皇子嗣稀薄，可以怪罪于他专宠与先皇后，没有雨露匀沾，所以才子嗣稀薄。

可是太子案过后，哪怕当时的先皇后和先皇虽然说不上是春秋鼎盛，可也还没有到不惑的年龄，他们没有弥补两人丧子的痛苦，也正是因为，以他当时的性格，如果他还是改变不了心理上的失衡，恐怕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让这样的惨剧再发生一次……

小太子长他整整七岁，都尚且被他玩的团团转，何况，他们现在在生养的孩子，他的心计一上来，恐怕下人们一个不留神，初生的孩子就已经折在了他的手里。

时间倒底还是证明，先皇当年没有继续生养，而是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培养自己两个儿子身上，终究还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都说朝政是一济催人长大的良药，这句话，在肖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可是这句话，却一直在他身上不太灵验。

一直在几年前，才有人不再说他性子不够沉稳，浑身一股子孩子气，都说帝王家的孩子，从小就要学着去做大人，他也一直深以为然，不过是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也不知为什么，甚至到了这几年，他才逐渐明白，其实选择去看一个人，终究还是每个人的自由。

娘亲是不幸的，这点一点不假，可是她的不幸，不在于碰上先皇，而是碰见了一个不爱她的人……

而他，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先皇能够多看他一眼，就随意抹杀掉了一个稚嫩鲜活的生命，这是无论如何不该的……

太子何罪之有？以至于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他的父母赎罪。先皇后何罪之有，就这样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肉变成一句冰冷的尸体？先皇何罪之有？人到中年，还要亲手瞧着自己的孩子骨肉相残？

一场谋杀，每个人的余生都在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中沉沦，不得自拔……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牵涉太多无辜的残忍报复……

他的性子一直都比较晚熟，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知道近来，才想的清楚明白。

如果先皇先皇后真的选择继续生养，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新生的孩子身上，莫不说这样的惨剧，恐怕还会再次发生……

他的少年不缺少父爱，甚至先皇对他，用宠溺来形容也半点不为过，只是，他缺乏父爱的童年，倒底还是成了他人生拼图里缺失的那一大块……

也许整个朝堂的老臣都知道他是杀人凶手，比他还年长五岁的肖策，对此也不会没有一点耳闻。

可是这件事，他可以容忍千夫所指，却独独不一样肖策对他有半点指摘。

他是加害人，同时也是受害者，他背负着内疚，辛苦熬了十五年，方才从弑君的阴影中逐渐走出，小太子，先皇，先皇后，大理寺百官，每个人都是其中的受害者，唯独一个肖策，他从中获得了莫大的利益……

小太子一死，他就是长子，理所应当继承了太子之位，继承了大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