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是何时已经暗了下来，绵绵的秋雨伴着微风悄然落下。

紫薇院像是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下，既朦胧又冰冷。

景瑟的面颊在微薄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苍白，她一直看着桌上摆放的药碗，半响没有说话。

柳妈妈看着景瑟，缓了一会才道，“再过几日四小姐您就要陪长公主入宫了。你自幼身子便单薄，这天气一冷起来，你就得吃点药御寒。”

“从前老奴不在你身边，不能好好的伺候你，如今老奴回来了，自然要替你着想。你快用了吧，一会汤药凉了还会伤胃。”

景瑟用拇指抚摸着药碗的边沿，有些失神。

前世，她是在景家开始败落后才让柳妈妈回到自己身边的。

那时景家已经不是昔日的长宁伯府，所有的人都对景家避开，像是遇见了什么恶魔似的。

景瑟还未从失去小姚氏和哥哥的悲痛中走出来，大姚氏便急着想要离开景家，还要带走景家唯一值钱的东西。

景瑟那时疲惫极了。

她一边要提防大姚氏，一边又要照顾其他女眷安稳。她不再像从前一样隐藏在众人身后，而是逐渐的走到了景家的前面。

也因为一次她厚着脸皮的赴宴，她在那一日认识了京城里被称为京城牡丹花的——苏媚儿。

苏媚儿是留仙阁的头牌，平日里甚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可谓是千金难求见一面。

苏媚儿在见到她的时候，盯了她许久，才问，“你是白素梅的女儿？”

景瑟虽然不喜欢和烟柳之地的女子来往，却也碍于礼仪，回答，“嗯！”

“白素梅的女儿怎么会长成这样？”苏媚儿皱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走到景瑟身前，“现在的你，恨吗？”

景瑟目瞪口呆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媚儿。

苏媚儿人如其名，神态和眉眼间的动作，都透露着一股媚气，像是盛开在荆棘丛中的牡丹，神秘危险且夺目。

这样的女子，不止是对男人有吸引力，连景瑟只是看了她一会，都觉得苏媚儿太赏心悦目了。

“想复仇吗？又或者说，想要你的仇人们全都死了吗？”苏媚儿笑的依旧柔媚，可言语却很冰冷，“想的话，就来留仙阁找我！”

景瑟那时被苏媚儿的话惊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而苏媚儿说完后也就离开了。

之后景瑟回府内想了很久，选择了去见苏媚儿。

苏媚儿告诉景瑟，如今在大燕连高高在上的公主们，都得生活仰仗定燕帝生存。所以，想要让景家重新振兴的办法，唯有去博取定燕帝的欢心。

景瑟恨透了定燕帝，哪里肯答应苏媚儿的话。

她回来不久后，又被闻小月告知，其实景家还有血脉在。

这个孩子，刚出生不久，最重要的是，定燕帝似乎也察觉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因为当年景铁铭让定燕帝有了忌讳，导致定燕帝恨不得对景家的男丁们都斩草除根。

景瑟为了护着这个孩子，不得不丢下过去所有的尊严，重新去了苏媚儿身边……

世人皆以为定燕帝喜欢好听的琴声，其实错了。

定燕帝喜欢的是，琴瑟和鸣。

而定燕帝自己就很擅长抚琴。

昔日的那位无垢皇后擅长的是瑟。

恰好，白素梅留给景瑟了一把极好的桐木瑟。

景瑟和苏媚儿来往密切，气的柳妈妈训斥景瑟自甘堕落，最后更是一病不起，认为景瑟无可救药。

所以前世的景瑟，一直对柳妈妈都有愧疚之心。

她不敢同柳妈妈说起，景家还有血脉在外面，更不敢和柳妈妈说自己想要复仇。

这个消息，柳妈妈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

后来，柳妈妈去世了。

闻小月说，“柳妈妈是沾上了疫病，和小姐你没关系的！”

即使闻小月这样安慰景瑟，可景瑟依旧觉得是自己气死了柳妈妈。

这份愧疚延续到了现在——

可如今想来，前世她的容貌也是在柳妈妈死后才开始彻底的恢复，她才在苏媚儿的心里有了利用的价值，也是因为容貌恢复才会被永乐公主注意，更是因为这张脸她才能嫁给白睢。

即使白睢亲自用药，把她眼下的那颗痣给弄没了。

他们所有的人，厌恶她的、恨毒她的，喜欢她的——都是因为她这张和母亲相似的容颜。

现在，连柳妈妈愿意陪在景瑟身边，也是因为昔日白素梅的临终前的嘱咐。

景瑟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从前当真是活的极其失败。

“柳妈妈，这药太刺鼻了，而且我喝了之后会脸疼，很奇怪的。”景瑟说的含蓄，声音温和，“我也不喜欢苦的东西。”

柳妈妈笑着安慰，“是药肯定会刺鼻也会苦的，四小姐怎么能因为这些，就不用药呢？”

“四小姐您是知道的，这药是小姐临终前吩咐老奴，每年都要给你吃的。她知道你自幼身子单薄，走的时候最担心你了！”

柳妈妈说，“你不能辜负她呀！”

柳妈妈口里的小姐，便是当年的白素梅。

景瑟的眼眸垂的更低了，“柳妈妈，你想我母亲了吗？”

柳妈妈自然没想到景瑟会问自己这句话，她有些失神。

半响后柳妈妈才回答，“嗯，想的。”

景瑟抬起头，就从柳妈妈的眼里看到了那份极其深厚的眷恋。

她再次说，“柳妈妈我不想用这药，我怕苦！”

“四小姐怎么如此任性？”柳妈妈脸上的眷恋迅速的消失，一闪而过的是一丝厌恶和不耐烦，“我去取一些蜜糖来给你用！”

柳妈妈似乎没什么耐心，转身便离开屋子，留下景瑟一个人坐着。

闻小月从屋外疾步走了进来，跪在景瑟身前，“四小姐我方才去取热水给您了，我没看见柳妈妈！”

结果景瑟没有说话。

她以为景瑟生了大气，抬起头就看见景瑟一脸迷茫，之后更是苦笑。

不知为何，闻小月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在父亲、哥哥还有母亲都去世的时候，她看着母亲的尸首无能为力，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

她盯着湖水里的自己，也是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苦涩，不知所措，绝望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