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顾靖萧的眉宇间飘散则薄薄云翳，如同窗台案上香炉里缓缓透出来的烟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同他眉宇间的云翳融为一体，像是整个堂中都飘着淡淡的思绪。沉默了良久，顾靖萧头颈微微后仰，端详着洛汉康，淡淡道：“洛大人儿女都很出色。”

顾靖萧声音淡淡的，可是语气中隐藏着的肃杀之意显而易见，像是在这酷暑天气冷不丁冒出的一股冷冽的寒意送入心中。洛汉康听着外面风吹过树叶沙沙之声，一瞬间竟觉得那是此生最后能听见的声音，顷刻间，板凳还未坐热，洛汉康又猛地站起来，卑微躬身道：“顾丞相见谅，犬子素来只是酷喜读书，并无什么政治才能，万万比不上您啊顾丞相！”

顾靖萧似有若无地一笑，此时天色已有些发暗，洛府的家仆门默不作声地来到无文堂点上油灯后又退出去，晃晃跳跃的灯火映照着顾靖萧暗沉幽深的瞳孔，顾靖萧笑道：“你这番话，倒是给足了我的脸面，也不枉我今日特地来你府中坐在这儿同你说话。只是你现在说的这番话，却是反驳了当日陛下所说的话，那你岂不是不将陛下的话放在心中？”

“下官绝无此心啊！”洛汉康大惊失色，慌忙地又跪在地上，声嘶力竭道：“陛下欣赏犬子的才华，可这才华也不过只是诗书上的精通，下官自知犬子深浅，如何与当年的顾丞相相提并论，下官便是死也不敢动这样的心思，还请顾丞相明察啊！”

洛盛桦也站了起来，对着顾靖萧又遥遥拜下，言词恳切道：“顾丞相请听下官一言，下官那时虽然年纪尚小，可是下官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幼时读太学，我们夫子拿出来授课的文章大多数都是丞相您写的文章，我们自小时候背着丞相的文章长大，背着丞相的文章参加科考，无论从学识渊博还是言谈举止，都是在潜移默化中都是按照您来标榜我们自己。天下学子，无论是名门贵胄，还是寒门士子，皆以您为榜样，即使下官去年春闱中得榜首，那也是因为自小学习丞相您的文章，是您的思想中得榜首，而非是因为下官的文章。”

洛盛桦神色更加谦逊，头低低得，沉声道：“天下学子皆是你的门生，无论是谁中得榜首，都是在向全天下证明，顾丞相您才是天晋王朝最具智慧、最得圣心的人。”

昏暗的灯光下，顾靖萧唇边勾勒出弯弯的弧度，那模样似是对洛盛桦的回答甚是满意。顾靖萧稍稍移动了身体，凝眸望了洛盛桦许久，才和颜悦色道：“好了，起来坐吧。”

好了。

这两个字虽然轻巧短小，但是顾靖萧亲自说出口，在洛氏父子、还有屏风后洛氏母女心中，都是代表着顾靖萧对那日帝王寿宴上的事已经完了，以后也不会再追究，所以他才肯和颜悦色地让洛氏父子起身。

如释重负。

堂中四人皆是如释重负般地全然放松了下来。

洛氏父子两连连叩谢，洛盛桦先起身，然后低下身扶着父亲洛汉康起来，又坐回刚刚坐着的圈椅上。这一次坐下的二人，比刚刚坐下的时候更为放松，坐得更为牢实，却依旧不敢太过放肆，安静地等着顾靖萧先说话。

屏风后的洛母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便看见自己在惊惧之下，用尽全力将女儿婉书的手死死攥在手中，以至于将女儿的手攥得发白。她慌忙放开女儿的手，轻轻为女儿婉书揉了揉，轻声道：“娘不是故意的。”

婉书也被顾靖萧摄人的气势怔到，听到母亲说话才反应过来，无声地遥了遥头。说句实话，刚刚她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堂中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被母亲握着。稍稍平稳了心里的跌宕起伏，婉书轻声道：“若非大哥哥能言善辩，只怕今日这事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去……”

洛母赞同地颔首，寒声道：“朝廷间素传此人阴晴不定、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手段狠辣铁血，又手握重权，党羽不计其数，若是得罪了他，只怕在整个天晋王朝都没有好日子过了。你兄长去年春闱高中榜首，前端日子陛下寿诞上，陛下曾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你父亲因此得罪了大相公。大相公隐而不发，心中却早已算计好今日到咱们府上来，趁着阖家团聚的日子杀咱们个措手不及，可见他心思深沉，若非你哥哥能言善道，咱们家的结果实在不敢想象。”

婉书听得仔细，沉默地颔首，就她刚刚看到的来说，这位少年丞相的确喜怒难料，心思暗沉，上一刻温和浅笑，下一刻怒意勃发，几句话将一向为人圆滑世故的洛汉康堵得无话可说，实在令人心惊肉跳。可是莫名中她又觉得，对下级官员不满，更何况是在寿诞上由陛下亲自说出口，更加让丞相颜面扫地。

堂堂辅国丞相，想要打发一个小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何苦非要亲自来洛府，婉书实在想不明白。

自然这事也容不得她去想。

堂中气氛依旧有些冷凝，虽然顾靖萧已经表示对于这事自己不再追究，但是洛汉康在面对顾靖萧的时候还是不经意间会胆颤心寒。顾靖萧端起手边的茶盏，却不是饮用而是放在唇边闻了一闻，目光蓦地黯了下来，似是默默地念叨了一句：“……还真是，雪顶尖翠。”

洛汉康似是听得不真切，不免问了一句，“丞相说什么？”

“没什么。”顾靖萧的语气竟然听上去有些寂寥、无助。

寂寥？

洛汉康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尊贵如顾靖萧又怎么可能会觉得寂寥无助呢？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又怎么会有这种孤独的滋味。

但是等等！

洛汉康忽然想到一件很关键的事情，顾靖萧虽然尊贵无匹，但是好像确实似乎的确还没有娶亲，孑然一身，独来独往，有些朝臣聚在一起都在暗暗说顾靖萧有隐疾，独爱分桃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