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新家楚城幕除了装修好以后第一次来的时候，大略的看过一次，只是当时光顾着吃醋去了，以至于老蒙和老楚的卧室他倒是没怎么仔细看过。

刚推开老蒙的卧室房门，楚城幕就听见老蒙来了一句“三带一，五六七八九十勾框顺子，要不要得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老蒙正摊着腿半靠在大床的软包上，双腿盖着一床薄被，侧着身子和两个陪护阿姨斗地主。

两个陪护阿姨也没惯毛病，反手一人一个四个三，一个四个四，老蒙又回了一个王炸报单，然后两个阿姨乖乖掏钱。楚城幕见状嘴角抽了抽，这特么都快生了还在斗地主？

见三人斗完一局了，楚城幕冲两个陪护阿姨挥了挥手，示意她俩先出去，然后坐到老蒙床边上，先帮她把床边散落的哪哪都是扑克牌收起来，这才习惯性的伸手把她按起了双腿，老蒙则眉开眼笑的拿着一叠小票点个不停。

“妈，我说你至于么？咱家也不缺这两个，看这几个钱儿把你给乐得！”

楚城幕一边帮老蒙按捏着小腿，一边打量着房间，发现房间的角落里如同小山一般堆了一大叠奶粉筒，仔细看了看，上面似乎写的还是英语，只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牌子。看来老爸在家也没闲着，上次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东西来着。

“你懂个屁，打牌赢的钱和你孝顺老娘的，能叫一回事儿么？我这个叫劳动所得！”老蒙点完小票，然后千辛万苦的侧了侧身子，把小票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完事儿还不忘用床头的酒精瓶喷了喷手，做个消毒。

楚城幕侧头看了看老蒙那已经差不多九个月大了的肚子，比起上次在镇上时看见的篮球大小，明显已经大了两圈都不止。有心伸手想拍一下，可又担心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万一给拍出来了咋整？前世楚城幕没结过婚，自然也就没有孩子了，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完全属于一个陌生的领域。

老蒙看楚城幕一脸的犹豫，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笑道：

“想摸就摸摸吧！这小家伙可把我折腾得够呛，当年怀你的时候，十个月的身子都没这么沉，我还能下地干活来着，现在眼看要卸货了，老娘终于要轻松了。”

楚城幕小心翼翼的把手覆盖到老蒙肚子上，似乎感觉到有至亲血脉一般，楚城幕刚把手放上去，老蒙的肚子哪怕隔了一层宽松的棉布孕妇服，也能明显的看见有几个小小的凸起正在动来动去。

感觉自己的手被小小的踹了一下，楚城幕不由一脸惊奇的看了看老蒙，问道：“妈，刚是在踢我？”

老蒙闻言翻了个白眼，似乎在嘲笑楚城幕的孤陋寡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笑道：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两三个月前这小家伙就会踢人了，让我睡觉都睡不安生。怀孕这种事情啊，只有女人才知道自己有多辛苦！偏偏这种辛苦还不能找人帮忙分担一下，不过眼看小东西就要出来了，这份辛苦也快到头了。”

楚城幕嘴角勾起一抹甜得腻人的微笑，伸出手指轻轻的捅了捅老蒙肚子上的几个小凸起，轻笑道：“老妈，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听老爸说已经在医院给你订了VIP产房了，怎么不去那边住着？”

老蒙闻言笑了笑，道：“你爸就是瞎紧张，一天七八百的房间他倒是舍得。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哪有这么金贵？而且在熟悉的环境里，我也没那么紧张，反正咱家离医院也不远，要是有动静了再往那边赶也来得及。这个月动不动就往医院跑，闻着那消毒水的味儿，我都快吐了。”

“妈，我出生的时候多重来着？”楚城幕看了看那几个小凸起，实在分辨不出来那个是手哪个是脚，于是随便挑了一个，伸出手指逗了逗，就当是和还没面世的楚家老二握手了。

“你啊？”老蒙向上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道：

“记不太清了，老娘生完你就累得不行了，哪还记得这个！我印象中好像不到四斤吧，应该是三斤多点儿。生出来跟个小猫似的，别人家孩子一出生，哭得叫一个嗷嗷的，就你哭得细声细气，你能长成现在这么大，纯属意外！”

楚城幕闻言斜着眼看了看老蒙，什么叫纯属意外？

老蒙见楚城幕这眼神，哈哈大笑道：

“那会儿的环境又不比现在，你爸和我都出来工作没几天，两人加起来才不到七十块钱的工资，老家还有好几张嘴等着补贴，每个月还得匀出二十块钱寄回家里，自然是没钱买什么补品啥的。”

“再加上你妈我本身就瘦，也没多少奶，也亏得你爸手里还有点本事，那会儿就天天下河摸鱼，给我熬汤发奶。你都不知道，鱼这东西要是不加点荤油，那腥味儿叫一个重。你爷爷家里也就一罐子荤油，全给弄来了，也没坚持几天。那时候为了你，我天天捏着鼻子往下灌。”

“后来还是你爸，上山跟着猎人学下陷阱，时不时的弄点野味儿回来，才把你这只小猫给养肥了。不过就算养肥了，打小身体也差，三天两头就生病，差不多得到小学才算把你身子骨给补回来了。后来我们不是调动到断龙山了么？那时候我们的待遇也稍微好些了，再加上认识了霍霆锋他老子，你才有了固定的肉食。”

第二十六章 母子谈心

“再后来到了初中，别人家孩子都长高了，就你还跟个娃娃似的，怎么都不长个儿，那会儿把我急得啊，大半夜还跑去奶牛场抢人家小牛犊的初乳。九几年的时候，咱们那镇上，有几个孩子能三天两头吃牛肉，天天喝牛奶的？哪知道到了高中，你这个子一下子就窜起来了。为了把你养成现在这样啊，老娘我可是操不完的心！”

听着老蒙絮絮叨叨的回忆，楚城幕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把脸贴到了老蒙肚子上。老蒙低头看了看儿子的脑袋，伸手抓了抓他一头微带卷曲的短发，满脸的慈祥。

“也就是我儿子有本事，要不然咱家这个老二，我都没打算要的。”摸了摸楚城幕的脑袋，老蒙又幽幽的说道。

“怎么呢？就算没有我，你俩的薪水也承担得起开支吧？”楚城幕闻言有些意外道，老蒙怀上老二的时候，都已经调到二中了，各方面的薪资待遇可比小镇上高了一大截。

老蒙伸手拍了拍楚城幕的脑袋，轻笑道：

“傻乎乎的，你妈我也四十出头了，要是等到老二长大，我那时候也该有六十多了。万一我和你爸有个生疮害病的，你又得照顾我和你爸爸，又得照顾老二到成家立业，那你就太辛苦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楚城幕闻言鼻子微微一酸，转过脑袋，不让老蒙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用脸在老蒙肚子上蹭了蹭，轻声道了一声：“妈！”

“诶！”老蒙摸了摸楚城幕的满头黑发，也轻声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楚城幕才收拾好情绪，把头抬起来，冲老蒙笑了笑，道：“咱家这老二老妈有取名字么？”

老蒙闻言笑了笑，侧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签纸，递给了楚城幕，轻声笑道：“女孩儿就叫楚沐兮，男孩儿就叫楚言艺！”

楚城幕接过信签纸低头看了看，不由微微张了张嘴，自己前段时间才给秋锦歌抄了首歌《九歌》，里面的词就是来自于《楚辞?九歌》，结果自家妹子的名字也是来源于这首楚辞。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沐有润泽的意思，可以引申为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不与人同流合污，洁身自好。

至于楚言艺，则是出自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摩腊婆国》里的“言辞雅亮，学艺优深”。有能言善辩，多才多艺，才思敏捷的意思，同时还可以引申出以身作则的含义。

两个名字代表着老蒙对儿女截然不同的态度和要求以及殷切的希望，比起楚城幕这个大下雨天一座古城，似乎寓意上要深刻不少。

“怎么不是楚雅亮？明明这个含义也不错的。”楚城幕皱着眉看了看信签纸上的名字，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这还没出生的老二吃醋了。

“笔划少啊！哈哈哈……”老蒙瞅了瞅楚城幕的表情，哈哈大笑道。

“嗯？”楚城幕闻言有些懵，没反应过来老蒙所说的笔划少是什么意思。

老蒙见楚城幕没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信签纸，又拿了支签字笔，在上面一笔一划的把楚城幕的名字写了下来，指着上面三个名字，笑道：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你一边哭，一边写自己的名字不？那时候你不是埋怨我，为啥取的名字这么多笔划来着？我这不是吸取教训了么？你算一算，是不是两个名字都刚好十一划，你的名字多少划？二十二划，刚好是这俩名字的两倍。你是当哥哥的，所以为弟弟妹妹蹚地雷，合情合理！”

楚城幕闻言，在心里默默的书写了一遍，发现还真如老蒙所说，不由苦笑了一下，道：“这理由也太扯淡了！”

老蒙闻言笑了笑，道：

“可不是什么扯淡！以前老妈班上有个学生姓爨（cuan），就连老妈都不认识这个字，还是事后查字典才知道该怎么读的。不过就算这样，当时很多老师看见这个名字，因为不会读的原因，直接就把小女孩的名字跳了过去。”

“久而久之，除了老妈，各个科目的老师都习惯性的忽略了这个女生。小女生入学时的成绩还不错的，结果最后中考却考了四中，最后南下打工去了。要说是生僻字耽误了她的一生也不为过。”

“我就想着啊，虽然我大儿子有本事，可我家老二也不能做个躺在他哥财富上的米虫吧？”

“以后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他们总得有自己的人生。连我们这些做老师的都会因为一个生僻字而忽视了学生三年，你说要是投递简历的时候，那些负责招聘的会不会因为不认识生僻字，就第一时间把他们刷下来了呢？”

楚城幕闻言，才知道老蒙想得居然这么远，听到老蒙刚才说起那句米虫，又想起老楚和自己说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道：“老妈，你都知道不让弟弟妹妹做一条米虫，可为什么要让我去承担老蒙家这些长辈的事情？”

老蒙闻言，微微怔了怔，随即好笑的轻轻拍了拍楚城幕还放在自己肚皮上的手，笑道：

“你是这么想的啊？老妈承认，一开始知道你搞了个物流公司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那时候确实起过心思让你的姨妈和舅舅他们进去试试，甚至我还打过主意想帮你管经济。毕竟在当妈的眼里，儿子再能干，那也是个孩子。”

“后来你爸劝了劝我，再加上那次动了胎气，你公司的高管也来看过我了。当我得知他们的学历和履历，里面有来自五道口的副教授，仲卿卿这丫头甚至还是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其他人都多少有过留学和创业的经历。我就知道你的这帮泥腿子亲戚，压根就进不去你的公司，他们除了给你拖后腿，带不来任何的好处。”

楚城幕闻言，这才是第一次知道老妈还打过这些主意。自己的公司不可能让任何亲戚进去，这和有没有才华没关系，关键是不方便管理。特别是老蒙家这群人还特别没数儿，哪怕是最没科技含量的天路，他们也能进去给搞得乌烟瘴气。

“那老妈你还？”楚城幕皱了皱眉，反问道。

老蒙一开始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只是一提起老蒙家这点事儿，她的眉宇间就逐渐开始充斥上了不耐烦。

似乎也是想好好的和楚城幕说一说心事，老蒙难得没有因为身体激素水平的原因发脾气，只是那不断皱起的眉头，却还是能感觉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听到楚城幕这只说了一半的问话，老蒙闭上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说道：

“儿子，老妈现在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我尽量好好的和你说话，你也别觉得老妈的态度不好。老妈其实也能感觉得到你对这帮人的不耐烦，你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心里想什么，老妈自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坐在老蒙身侧，再次伸手帮她按捏起了小腿，老蒙却突然一缩腿，把腿收了回去，见楚城幕看着自己，又很是勉强的笑了笑道：

“我突然心里有些烦躁！还是让老妈安安静静的把话说完吧！”

“在老妈眼里，孝顺老人，照顾亲人，这从来都只是我的责任，而不是你的！可当你事实上往老楚家伸手扶持以后，这事儿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孝顺或是照顾的问题了。一旦牵扯到了利益，哪怕是老妈亲自开口拒绝过他们好几回，他们也能拿你照顾老楚家的事儿来怼得我哑口无言！”

“老妈从来要求的都不是你拿出几百万去给你的这帮姨妈和舅舅做些什么！老妈当时唯一的要求是让你把一碗水端平。事实上是儿子你自己觉得麻烦，不想和你四姨他们牵扯过多，才选择的借钱给他们。其实打心底来说，老妈更愿意你直接扶持他们，而不是丢一笔钱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除了你二姨和小舅稍微好点儿，你四姨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露着俩字‘贪婪’！你大舅也是个不成器的，典型的耙耳朵，啥都听你大舅妈的，你外公外婆就不用说了，就差把偏心刻在脸上了。这些事情我能不知道么？我心里门清！只是这么一群人，哪怕拿着一百万，又能够做出什么事儿来？个个都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说完话，老蒙长长的出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

“孝顺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很私人的。我可以要求你爸帮我承担一部分，因为他是注定要伴随我走一生的那个人。而我的儿子，你却从来没有义务和责任去承担我的任何压力！虽然事实上会有不小的出入，但是老妈就是这么想的。”

楚城幕闻言，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老蒙有些疲惫的神色，以及那不断跳动着的眉头，俯身帮她把腿上的薄被扯到了身上，然后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回来的路上，老爸已经和我说起过四姨的事情了，我会处理好的。老妈，没啥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眼看楚城幕转身就要离开了卧室，老蒙却突然睁开了双眼，叫住了楚城幕，说道：“楚城幕！”

“嗯？”刚拧开门把手的楚城幕，有些诧异的扭头看了看老蒙，疑惑道。

“秦怡那丫头，我很不满意！”老蒙拿起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看，突然气呼呼的来了这么一句。

楚城幕闻言心里微微抽动了下，却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