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悔嗤笑，道：“您视若珍宝的皇位，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想要。最起码就我这个无知妇人而言，皇帝是个苦差事，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上朝，到了深夜还要批阅奏折，全年都没有几天好休息，一旦放松，就可能让国家陷入危机。”

“当皇帝就真的那么好嘛？的确……皇权至高无上，所有人都要顶礼膜拜，可是除此之外呢？陛下连却连一个女人都不敢爱，连一道菜都不敢多吃，怕别人揣测到自己的喜好。”

“永远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永远要高深莫测，您坐在大殿之上，想笑不敢笑，想哭不能哭，想软弱也不能软弱，有时候面对群臣，甚至连发怒都必须要克制。”

“试问，陛下，您真的觉得当皇帝有那么好嘛？”

晏无悔的问题，让皇帝彻底懵了。

“我觉得我和九霄都不会想要这个皇位，我愿意他当个清清闲闲的王爷，如果不是国家需要他在关键时候站出来去打仗，我倒是希望能够和他一起退隐田园，日日喝茶读书。”

晏无悔的话说得再真诚不过了。

皇帝看着她，陷入了沉思，他竟然觉得晏无悔口中的皇帝，的确是个苦差事，甚至苦不堪言。

她几乎一针见血地戳到了皇帝最疼的地方。

“你不要以为说这些话，朕就会放过你。”皇帝的语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充满愤怒了。

晏无悔道：“陛下大可杀了我，也大可杀了九霄，可是之后呢？”

“什么之后？”皇帝问。

“就算我没有给陛下下毒，您好好地活下来了，继续当皇帝，难道您就没有烦恼了吗？您就不怕出现新的威胁吗？您还是会怕的。您怕凤九霄的追随者会报复，然后您会为了铲除那些余党再次大开杀戒，可是凤九霄为天元培养的，多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他们都被杀了，谁来保护您的江山？“

皇帝道：“不是只有凤九霄的部下会打仗。”

“是啊，可是那些将军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会不会担心哪一天他们战功太显耀，会让陛下不舒服？也遭遇同样被清算的命运？”晏无悔问。

皇帝无言以对。

“陛下，您的恐惧不是通过杀掉九霄就能消除的，您不得不承认，九霄在，国家安宁得多，他为陛下消除了很多威胁，每一次有为难，他总是那个稳住局面的人，试问陛下还能找出别人来取代他吗？”

晏无悔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而皇帝一个也回答不了，他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

“陛下或许以为可以让九霄背负恶名而死，就不会有人认为您心胸狭窄，容不得功臣，容不得自己的亲兄弟。可真的如此吗？公道自在人心，您极力掩盖的真相，其实早已昭然若揭。历史依然会为九霄正名，他是被冤枉的，他是个值得青史留名的人！”

晏无悔说得慷慨激昂，这都是她的真实想法，历史也许不会铭记每一件事，但哪怕你把史书修改一万遍，有些真相依然不会被掩盖。

皇帝怔怔地看着晏无悔，目光从愤怒到冰冷，再转为平静，他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颓然地找个地方坐下来。

“你知道你说这番话，足够朕杀你一万次吗？”皇帝问，声音却已经失去了力量。

晏无悔点头又摇头，道：“可是人只能死一次，陛下就算再恨我，也只能杀我一次。”

“可是生命也只有一次，你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命？”皇帝实在不懂，晏无悔哪儿来的勇气跟他对抗，甚至说出这一番杀头之论。

晏无悔轻轻叹息，道：“说句实话，我一直特别爱惜自己的命，所以每一次面临生死的时候，我都拼尽全力争取活下来。但这一次不一样，您要杀的是我最爱的人，爱比恨的能量更强，恨会被时间冲淡，可爱只会历久弥坚。”

“三年前陛下如果选择杀九霄，我大概不会站到您的面前来，彼时我虽然对他动心，但还没有到深爱的地步，可现在不行了，我的心它告诉我，在九霄和生命之间，我毫不犹豫会选择九霄！”

她的回答那么干脆，丝毫犹豫也没有。

皇帝竟陡然生出了强烈的羡慕来，凤九霄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爱他？

曾经皇帝也觉得晏无悔配不上凤九霄。

可现在，他竟觉得，凤九霄修了多少福分，才得了一个晏无悔。

“你很好，朕这辈子从未没有听过这么多真话。”皇帝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是身为皇子还是身为皇帝的时候，能和他说真话的人都太少了。

哪怕是他的母亲，也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晏无悔不怕死，所以她什么都敢说。

“陛下，我和九霄都无意冒犯您，更无意与您争夺什么，他一心只想天下太平，再不需要他去战场拼命。他之所以甘心成为阶下囚，没有做任何反抗就进了死牢，是因为他明白，一旦他发动和您之间的战争，最终破坏的，是他拼了命维护的凤氏江山。”

“陛下，您难道就不能冷静地想想，凤九霄他也曾为您披荆斩棘，也曾为您浴血杀敌。他拖着病体，一次次在生死间徘徊，可只要边关战乱，他哪怕知道自己可能再也不能活着回来，也义无反顾地披上了战甲。”

晏无悔说到这里，眼泪几乎忍不住，哽咽让她不得不停下来。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呢？还用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去污蔑他，往他身上泼最脏的水，让他被不忠不孝的罪名拉下神坛，跌下深渊，这不公平！”

“如果他反抗了，他不仅要背负弑杀太后的罪名，更要背负谋反篡位的罪名，可是他不想谋反的，他也不想争什么皇位，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能够保护他自己，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陛下，他没有背叛过您，没有要跟您争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也放过您自己？”

晏无悔伏在地上，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不想说的话都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