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任务会死
作者:顾讳 | 分类:古言 | 字数:35.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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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长宁,夜长宁,夜夜长宁
一间屋子,不大,就像高中时的八人宿舍一样,但硬生生得挤了二十来人。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混在一起。
田密挨间挨间地、很有耐心看。
没什么不一样,大体了解情况便离开,却在...一间屋子前里停了下来。
“这间为什么都是女人?”
“回将军,这里是...军妓。”
武阵以为田密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得稍微害羞一点,谁成想人家毫不犹豫、还十分泰然地点点头进去了!
屋里的女子凌乱地靠在发霉、长斑的墙壁上,形容枯槁,浑身死气。
屋子里也像之前几间屋子一样,满是尿骚味,十分刺鼻,而这间屋子还掺杂着廉价的脂粉味,更呛人。
田密皱着眉继续往里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表现。
看了一遭——她是女人,自然也能明白这些人是多么绝望。
一时间,竟也让她想起......心莲。
“武将军。”
“属下在。”
这一问一答倒是让屋子里二十来个女人为之一惊,她们生活在两国交界处,也懂一些穆国话——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姑娘,竟是穆国的将军!
不过,田密并不是为了炫耀,她问,:“我们没有这种陋习吧?”
武阵很郑重地回答,:“绝对没有,一旦出现,属下绝不姑息!”
田密点点头,又看着这些女人,说,:“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去俘虏营指认曾伤害你们的人,你们愿意吗?”
后面的武阵眼神示意通晓两国语言的副手。
副手翻译成羌月语。
满屋子都静了下来。
好像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但许久,还是没人回答。
——看来,有些人,即便给了她机会,也依旧如此。
田密不是圣母,只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她们,但既然人家不要,那她也不会上赶着。
就在她转身离开时,一只满是蹭伤、刀痕、皮包骨头的手伸了起来。
嗓子哑得不像话,恨不得有人呼吸声大一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愿意。”
田密回头。
走到那个墙角。
女人身上披了块破布一样的东西,头发枯草一样遮挡在脸前,但发丝缝里露出的那双坚毅的眼神,却与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想好好活着吗?”田密走过去沉声问她。
女子充满戾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田密,倒是让她想起儿时的自己——那个一人躲在孤儿院角落、死死地等着朝她扔石头的小孩儿的样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二人身上。
“想。”女子干裂的嘴唇长开的幅度不大。
即便田密心善,但在大部分人眼中,羌月还是敌人,待遇好不到哪儿去。
即便后来民族融合,他们真的成了穆国人,那也是三四代人以后的事了。
她看着女子的眼睛,朝她伸出一只手,:“从今往后跟着我,我保你活下去。”
很多年后,田密被问起为什么当初会做那样的决定。
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觉得她和自己很像,又或许...想把当初在心莲身上的失败,弥补回来...也许,只是想给身在绝望中但从未放弃希望的女人,一次新生的机会。
原因重要吗?
在某些时候或许很重要。
但在生死抉择时,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
在田密营帐中,女人跪在主帅座椅下面,:“请将军赐名。”
“你以前叫什么?”
“过往已悉数斩断,请将军赐名。”女人的嗓子不是因为没喝水哑了,而是坏了,不是很好听,但又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就像这几百里黄沙,初见只觉得苍茫枯燥,但是看久了,也觉得雄浑。
“你的穆国话,讲得很好。”田密忽然转而说道。
“回将军,我母亲是穆国人,父亲早先是个商人,去穆国时与母亲相识。”
“这样.......”田密好像闲聊一般,:“那,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女人不解。
“名字是个大事,不容草率,待我想想。”她扶起女人。
田密一直觉得——名字是包涵祝福的。
即便像她这样的人。
也一样。
在她降临人世时,应该也是被期盼的吧。
起码有一阵子吧...有两个人很期待、很期待她的到来...
...
“将军,为何要将那异族女子带在身边?”仇旷不明白。
远望黄沙与蓝天交接,田密的声音也像这大漠一般沧桑。
她一手搭在城墙上,一边好似满心感慨一般开口,:“老天似乎很喜欢见人满身遗憾,但我不行,我更喜欢完满一点。”
仇旷看田密打完仗,尤其是从京都后来后,时常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当然,这种事,劝了也不管用吧。
悄悄走下城墙,站在石梯口时,他回头看,田密暗红色战甲上的黑色披风迎风飞展。
第八十八章 长宁,夜长宁,夜夜长宁
这大漠的天让人看不懂,忽阴忽晴,就像他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初见那年,他带人去搜寻跌落悬崖的她,原本以为只是个在京都风评不算好的娇生惯养大小姐。
那时,谁又曾想到如今?
真是应了阿辰那句话——人生如尘,飘到哪里都不一定。
...
看着无穷无尽,让人觉得壮观、又心生绝望的荒漠。
田密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人本就不属于你,只是遇见就足够幸运。
好像是一句安慰失恋的人的鸡汤。
但,怎么可能够呢?
若是不属于,那还不如不遇到。
因为,回忆不管好坏,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不是不能安慰人心的无用,而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无用。
君不厌是。
田心莲也是。
拥有再失去的滋味。
难受地要死。
*
半月以来,羌月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但一典赤族为首的几个部落又开始跃跃欲试。
只不过,决策的犹豫不决,让他们错失了“坐收渔利”的最佳时机。
眼下虽然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为了让城中百姓过得更加安稳,还是要严加防范。
田密进来夜里时常睡不着。
以前本以为来了这儿,可以让自己忙起来,但似乎...并没有。
站在姑苏里的城墙上,她是镇北将军,是几十万人的支柱。她每日常做的除了练武、巡察,便是找几个心腹聊天,开导开导,毕竟边疆戍防时日良久,保不齐会生出思乡念亲之情。
田密也理解,他们有些还等着回去娶媳妇,有些已经有孩子了,兴许等能回去的时候,孩子都不认识他们了...
还有,就像前几日她巡视时碰到有人收到家书,她帮着念。
信里说是父亲走了,铁骨铮铮的汉子,弩箭插进大腿都不带哭的,那天却止不住流泪。这种情绪像毒,惹得一屋子的汉子都红了眼。
除了这些,偶尔午夜惊醒,就像现在,她会偷偷登上城墙,替本该守夜的士兵盯上半宿让他们回去休息。
她喜欢映着火光和漠北璀璨的星河远望,偶尔拿竖笛吹曲子,不怎么成调,但周围的弟兄也不嫌弃,静静地听着,偶尔问问曲子叫什么。
有些东西,有些责任,不是想丢弃就丢弃的,从她背负镇北将军这个身份的那日起,她就已经放不下了。
因为有一种东西——叫逃兵。
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耻的存在之一。
儿女情长有时沉重异常,但有时又微不足道。
比如在战场上,比如事关一城百姓甚至一国百姓的生死时。
但也有时,当时局平稳,她可以暂时拖去战甲拿起儿女情长事,她也会会矫情一点。
比如此刻。
刚入夜的时候时分看着城内灯火攒动,也会想起那年在桃花村。虽未等到桃花盛开,但三十里凤尾扶桑娇俏烂漫,开的正盛。秋收前的祭花神,她于火树银花间看他......
田密觉得有些记忆是忘不掉的...好像在脑海中生根发芽了一般。她尽力的把这些记忆关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但奈何一个不留神它就会偷溜出来扎她一些。索性就记着吧,大大方方记着,兴许哪天她被扎习惯了,就再也不疼了。
有人相爱,有人悲恸,有人夜里登高眺望茫茫沙漠...
田密忽然意识到,没有人会习惯疼痛。
怎么会有人习惯疼呢?
不过得没办法不疼罢了。
...
“将军。”女人将披风给田密披上。
“何事?”
女人犹豫一瞬,开口道:“将军还未赐名。”
田密看着城下灯火,在风中摇曳。
“听说,你晚上睡不好,尝尝惊醒?”
女子点点头,她以为田密将她忘了,不成想她还知道这些。
“那便叫长宁吧,夜长宁,白天,我护你,晚上...”
“夜夜长宁。”
“多谢将军!”她跪在地上,念着自己的名字,:“长宁、夜长宁、夜夜长宁。”
这对她不仅意味着一个名字,更是一段全新的人生和生命的救赎。
*
得了名字的女人。
不。
应该叫——夜长宁了。
夜长宁在厨房拿了壶酒,坐在了城墙外的一个角落里。
抱着膝,下巴抵着膝盖,看着脚下黄沙。
有一搭没一搭地抬头看看云、喝口酒。
她不想死。
一点也不想。
即使经历了那样不堪、恶心的事情。
依旧不想。
倒不是多么想要活着,而是——她爱的那个人是个孤儿。
没有很厉害,也没有太多人认识。
她只是觉得如果她死了,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就再也没有他的痕迹了。
所以,她得活着。
她是他死后唯一留下的印记了。
他没见过的风景,她去看。
他没走过的路,她去走。
人间烟火色,她一一看过,带一日死去,黄泉彼岸、奈何桥边见他,温一壶酒或者煮一壶茶,再细细讲与他听。
这样想着,她忽然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整个人缩得小小一团,双手紧紧扒着胳膊,指甲里都泛起了白色。
为什么哭?
被关起来、遭受这非人待遇的这几年,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如今泪水却像是决堤一样,止不住。
她怀念那些在草原上赛马奔腾的日子,也想念和他一起畅想未来的时候。
那年,他为了救她,不让她被掳走,死在了她面前。
眼神像是四月的草原,温柔地拂动人心。
就那样......死在了她的眼前。
所以,
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要活着,带着他的那一份。
活得,比谁都好。
...
*
“将军,你又在看兵书啊?”夜长宁端了一杯茶放在旁边。
田密疲惫地歪了歪脖子,放下书,:“不是,这是我在这里的时候,妹妹给我买的话本子,这次不知会在姑苏里待多久,索性就拿了过来。”
“这样...”夜长宁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又让田密想起了已经离开人世的妹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听说过【通戏】吗?”田密看得出夜长宁的尴尬,其实她很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皆为序章这种鸡汤类的道理,也不会过多矫情,毕竟她活得好,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所以转了个话题。
“是中原的传统戏种吗?”夜长宁也很聪明,明白田密在给她台阶,顺着说了下去。
“坐。”田密指着书桌斜对面的椅子。
等夜长宁坐下,田密才缓缓开口,;“这【通戏】,是近几十年才新兴的戏种,算是融百家之长的。从鬼神妖邪到将军大夫,从护卫河山到儿女情长,什么都敢唱,也都唱的好。所以发展迅猛。只是长期活跃在南方,近来才到京都。”
“这本叫《三龙降日》,讲得是天帝的三个儿子争夺天帝席位的事情,还挺有意思,我看完了,你要不要看看?挺通俗的,不认识的字可以来问我。”
夜长宁接过书,:“这种和政事沾边儿的书,不会被禁吗?”
田密笑了,端着茶说,:“当然,这算是禁书,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找到的。”
“她”指的是那位叫“田心莲”的姑娘,夜长宁忽然觉得田密比她自己还通透,她以为她自己看得已经够淡了,没想到田密更甚。
之前和仇旷将军聊天,仇将军说田密是一个很封闭内心的人,她心里很多事,也很苦,但她谁也不说。
旁人心里憋了事情,时间久了,总会愁眉苦脸的。
但田密不是,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的人,只看表面,压根看不出她经历过什么。
这倒让夜长宁有些感慨——这世间的苦难太多,比自己经历苦难还多的人也有很多很多。
她需要向田密学习这样的态度。
...
“将军早些休息。”
“嗯,你回去也早点休息。”
营帐帘幕又被放下,田密在椅子上瘫靠着坐了一会儿也走了出去。
站在营帐旁两个甲兵见到田密行礼道,:“将军!”
“你们回去休息吧。”
“这...”
“无事,我这里不需要守夜,以后也不用再排值夜的人了。”
他们知道田密说一不二,只能点头,:“是。”
站在门口,身后帷幕一角被夏风吹起。
系统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宿主,也越来越看不懂人类了。
人的开心和难过,真的好难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