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走近，才知是小豆子，本是满心期待化作隐隐的怅然。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集贤殿院有这么忙，都赶上枢密院、中书省了。”小豆子打趣道。

“你一直在等我吗？”

“对，跟我走，我请你吃酒去。”十五六岁的年纪，虽日渐成熟，到底还是少年心性。

我自然是不去的。

“我不去，家里人还等着我吃饭呢。”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先得去对面铺子为我两个侄儿买羊肉饼。”

“那我陪你一道去买。”

我噗嗤一笑，怎么感觉自己认了个小弟弟一般。

买羊肉饼的时候，我掏钱时送给小豆子的端午香囊被他撞见，他眼疾手快地将香囊抓入手中。

“我的香囊如何在你这里？”

“你问我，我倒要问你呢，我送你的香囊是为着护佑你平安，你倒好，顺手送给萧大人。”我趁他不备，抢过香囊，放入袖袋内。

“我平生第一次收到香囊，告诉了周遭弟兄，也不知怎的被萧大人得知，他让我借他几天。”小豆子忙着解释道。

“可他却有借无还，这种东西怎可随意借人。”

“我以后断不会借人了，一定会藏好，你以后还会给我做的吧。”小豆子央求道。

我并不答话，心想以后我就算一口气做百十来个，都没你的份儿了。

我俩骑上马往金兰馆的方向执辔缓行，一路上小豆子有的没的告诉我一些军营的事情。

萧琰被撤了军中实权，新的将军走马上任，六军十八营主要长官都有调整，萧琰的得力心腹基本被换掉。另外有一半的人马即将奔赴北境去夺下三清山周围若干地界，这其中就包括小豆子所在的神卫营。

我惊愕地看着小豆子，原来他是来向我告别的。

“你何时启程。”

“时间不定，说不好就是今夜，最迟后日。后日卯时陛下宣德门检阅三军后，那便是最后一拨北上的队伍。”

如今都快十一月，路上一个月，北边正天寒地冻，过去不是走亲戚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为皇帝杀人夺地，心绪不平，却无言以对。待他准备离开时候，我将香囊还给了小豆子。

“你要多保重，好歹也是七品协领，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不要去抢什么人头了，自身安危要紧。”我细细叮咛道。

小豆子接过香囊，小心地放入内袋，无奈地说道：“若是都像你这般动员，军心就不稳了，是要吃败战。”

战争，厮杀，攻城略地那是皇帝权贵关心的事情，而我的眼中只有眼前这个可爱的少年。

“军心与我何干，我只希望朋友平平安安。”

正说着的功夫，撞见了从铺子回来的兰七，他早先远远见过小豆子，而且也听我提到过小豆子，虽然二人从未打过照面，但兰七依旧一眼认出了小豆子，扯住他的衣袖硬是不撒手，非让小豆子留下吃完饭。

“哥哥，客气了，如今营中乱糟糟的，我还有一堆事没忙完。”小豆子满脸笑意地推辞。

“一堆事没忙完，你刚刚还邀我去吃酒。”我不动声色补一句。

“酒楼的饭菜还能比得上你嫂子的手艺。贤弟，你此前对我们家木樨多有照顾，哥哥我还没有感谢你呢，如今过哥哥家门口还不进去吃顿家常饭，你让我如何肯依。”兰七哥说着不由分说把小豆子往金兰馆里拉，管家、车夫连同几个小厮都跟着来劝，你一言我一语，又是扯，又是推，场面感人，知道的说是主人好客，不知道的倒以为是聚众闹事。

小豆子拗不过，随众人进了金兰馆，他是个心思深，言不由衷之人，这会子倒有些腼腆，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情显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围坐饭桌的人开始活络。兰七与小豆子推杯换盏说些陵州风物，兰七嫂不断往小豆子碗里夹菜，明泽端端正正坐着，认认真真听着兰七和小豆子的谈话，当小豆子讲到战争方面的事情，这小子眼神亮亮，似乎很感兴趣。年幼的明润对小豆子蹀躞带上挂的物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那柄弯弯的匕首。

我将明润抱到怀中，兰七嫂骂道：“什么不玩，玩刀子，仔细割了手。”

可兰七却很是不在乎，说是男孩子喜欢刀剑是好事，这下子明润可就理直气壮了，挣脱了我的怀抱，非要让小豆子抱他，“我要哥哥抱。”

兰七嗔道：“乱叫。应该喊叔叔，叫哥哥岂不辈分小了。”一席话，大家都乐了，小豆子尤为开心，虽然辈分小了，但到底年轻了。

“叔叔。”明润甜甜地望着小豆子，小豆子点了一下他的小翘鼻，对着众人说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叔叔。”

“谁不都有第一次，以后还会有人叫你爸爸，喊你爷爷呢。”兰七道。

我发现，小豆子说话的时候，坐他膝上的明润一直眼巴巴盯着他的脸。小豆子模样不坏兼之年轻，自然比兰七神气十倍，看来这孩子也是桃花眼，喜欢年轻帅气的。

因为有客人，兰七嫂不好阻拦，由着兰七喝酒，小豆子呢喝酒更是豪爽，根本不用劝，存心想醉一般，一顿便饭吃下来，二人的醉意倒有了七八分。

送小豆子的时候，兰七抱着小豆子的腰，小豆子扶着兰七的肩，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晃晃悠悠绕着曲线，一盏茶的距离一炷香的时间还没走到。

只听小豆子感叹道：“老弟啊——”我差点没有一头栽到脚边的草窠里，“我窦准从小无父无母，长在宫中，从来没有像这样吃过一顿饭，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都差点哭了。”

兰七听了哈哈大笑“大哥志在四方，何必伤感。你这般的品貌，老婆孩子热炕头还不是早晚的事。以后想过来吃饭了，只管来，千万别把弟弟我当外人儿。”

车夫扶着小豆子上马车的时候，小豆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过身子，视线一扫锁定在我身上，“木樨姐姐，你多保重，告辞了。”

“哥哥走好。”兰七抢着欢快地告别，生怕别人不知道认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哥哥。

“老弟，等我回来，咱们不醉不归。”

兰七哥认小豆子当哥哥，小豆子喊我姐姐，我是兰七的妹妹，很好很好，酒气冲天，辈分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