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右张望，想确定他是不是在跟我说话。

“别看了，我在同你说话。”他笑了，天青色的蓝倒映在清亮的眸子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印象中的侍读侍讲不该是张廷黼大先生一般的博学鸿儒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子这样的心智，动用张廷黼与萧琰，实在是屈才的。

“那我教识字还是——念古诗”我吞吞吐吐地问道，其实心中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就看着他便好了。”他淡淡地答道，随后他转身面向殿外的辽阔，“在这宫中，我能信任的人没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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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身边的人一大群，先不说张廷黼、萧琰，单是教导礼、乐、射、御、书、数的师傅便有好几位，更不要说嬷嬷、内侍、宫女了。可这么多人亦步亦趋的贴身侍奉，硬是看不住一个傻太子。

太子心智若稚子，但力气却很大，他似乎感觉到了所有人都围着他，但所有人都不敢强制他做什么，就算有人稍微阻拦，他只需稍微撒泼打滚，便可唬得众人退向一边。

上早朝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在满朝文武面前好不容易将太子哄到了龙椅之上，他大约坐了几次龙椅，还没坐上一会，便大声嚷着要出去。

种后的声音在珠帘后响起：“一群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冷冷的话语唬得三五内侍、嬷嬷宫女齐刷刷跪倒在龙椅前，使出浑身解数，哄骗眼前这个渐渐焦躁的少年。

见此，大臣们纷纷摇头，隐隐有人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我迅速扫了一眼端身立于龙椅左侧的陈王，似乎眼前的事情与他并无关系一般。他没有看我，更没有期望我做些什么的表示，可是我这个所谓的侍讲却是他让我做的，这证明他对我还是有所寄托的。

我半跪在龙椅旁，语气温柔中带着严厉，声音压得极低：“太子，一会儿萧少傅会来，如果不见你——”我故意拖延不语，盯着他渐生惊恐的眼睛。

“他可能以为你又去闲逛了，那他会——”其实对于萧琰教导太子的具体细节，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以萧琰的性格，严厉到苛刻是必然的态度，即使面对一个心智不成熟的人。

“他会让我从早到晚背天书。”如我所愿，太子抢着回答。

我心中的窃喜化作一脸的无奈与同情。我和太子的对话声音极低，除了近旁的内侍嬷嬷宫女，怕是陈王也未必能听见。

内侍嬷嬷宫女们面面相觑，对我的招数似乎很是质疑，然而太子却不再吵嚷，安安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他相貌不俗，从此看去，倒有几分天子气象，可惜却是个傻孩子。

太子算是消停了，大殿之上便开始不逊色于战场厮杀的唇枪舌剑。

右相种世卿首先站出，很是贸然但肯定是酝酿多时，“老夫以为当务之急是召回萧琰，压近唐楚边境，给楚国人施压，早日接回皇帝。”

陈王并不答话，面无表情地俯瞰大殿，似乎等着别人接下去。

珠帘后不失时机的是种后嘤嘤切切的啜泣声“皇帝不在位多时，国不可一日无君，依哀家之见，太子早晚也得荣登大统，不如——”

话还没说完，只听大殿之内一个青衣官员站了出来，大声道：“太子不宜为君。”

一句刚出，满殿哗然。

太子没有能力成为一国之君，这是周知的事实，大约迫于某种压力以及皇帝的权威，事实埋藏于心底罢了。于是太子不宜为君变成了公知的秘密，无人点破。

如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人捅破，还是让人震惊不已，我觉得这震惊并不是秘密本身，更有皇权的撼动，也就是皇帝的权威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青年官员究竟是谁，我不禁定眼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倒让我吃了一惊。

此人不是马车撞倒的落魄青年，多久不见，如今竟然成为大唐的官员。

“太子殿下何等尊贵荣耀，岂容你等黄口小儿胡乱议论。皇后话还没说完，你就硬生生打断，小小言官，何等张狂！”种相怒不可遏，指着青年破口大骂。

“种相不必发怒，我只是就事论事。太子殿下自然尊贵，但国之储君，岂容儿戏。”这青年略有些傲然地瞟了一眼龙椅之上的太子，而太子也很不争气地开始左右摇晃了。我知道这孩子的耐心已经快要荡尽了。

“太子的册封是皇帝的旨意，你质疑太子的能力，便是质疑皇帝陛下。”种相道。

“我不是唐国人，今年三月方才为官。冷眼看去，太子连坐朝的定力都没有，如何为君。种相公身为国之栋梁，不去提醒陛下一二，还口口声声说太子是不二人选。此等心肠，或许是一心为君，蒙蔽双眼，亦或者是另有私心窃意也未可知。”这人说话果然毒了些，而且胆子颇大，他一个青衣小吏竟敢当着面顶撞国相大人。

我闭着眼睛，听到种相以及为数众多的人大声的呵斥“来人，还不把这无君无父之人拖出去。”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觑了一眼身边的陈王，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模样。看来他还不准备出手。

“我朝自开国以来，便有不追究朝上言论的传统，况且这年轻人本就是监察御史，畅言国是，职所应当。至于说言谈狂悖，也是年轻人的通病，种相何至于此。”左相王茂德站了出来。

“王茂德，这小子是你安排的吧，你意欲何为，难道要废掉太子！”

“种相说话可要留心。”

“别装了，王茂德，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左右二相口水仗打得不可开交，满朝大臣也站在各自的立场吵吵嚷嚷。衣冠们斯文扫地，威严的大殿比那寻常市井还要热闹三分。

“太子年岁尚小，心智混沌，若是悉心调养，或可有所好转，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不动声色的陈王突然说话了，声音并不高，却让吵嚷的大殿瞬间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