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汽车发动的声音，许文静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每靠近家的一步，她的心就沉重一分，周身的寒意又重新侵袭而来，吞噬掉她的整个麻木的灵魂。

转过一个拐角，她稀奇地发现家里的灯还亮着，那是一栋充斥着恶臭的破败的砖楼，与这个欣欣向荣的小镇格格不入，即使这样，许文静的家却还只能蜷卧在砖楼三楼的一角，不到几十平米，就连厕所浴室都是公用的。此时，那个小房间里正隐隐向外透露一点微弱的暗黄的光晕，并映出两个高大的影子，那是，许文静的父母。

许文静抬头看到这一幕，眼神化为无神，明明刚才姐姐和叔叔的关心还回荡在脑海，此刻，她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丝毫情绪；她熟练地蹲到了砖楼残破生锈的大铁门旁，双手抱住自己，也挤皱了怀抱间的那张导致她期末考试失利的卷子，然后，听着上方传来的熟悉的爸爸打骂妈妈的声音。

“你这个败家娘们儿，又没钱，又没钱，前几天你不是揽了帮一些专业户上山捡橘子的活吗？一袋50块，这么累积下来，怎么也得有几百块了吧？！怎么又跟我说没钱？！”

“那、那些钱，是用来给文静作学费的，怎么、怎么能给你？不然，文静怎、怎么继续读书？！”

接着，便是一阵“哐哐哐”的声音，“妈的，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两个没用的东西！读、读、读，也没见读出个什么名堂来，干脆别读了，省得还浪费老子的钱。我不管，赶紧把藏着的钱拿出来，我兄弟都还等着我喝酒去呢，你要是敢耽误我正事，老子揍死你，妈的，呸，娘们儿，没一个好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呜呜~~不，呜——不行，那是文静的学费，不，不在那里，别，别拿走，求你了，留下来吧，文静上学还要钱，吃饭还要钱呢！”

“砰”一声巨响，许文静知道那是妈妈摔倒在地的声音，她的身体颤栗得更加厉害了；但妈妈嘱咐过她，不能上去，不然那个男人会连她一起打；她要上学，还要照顾妈妈，不能受伤，不能···总有一天，她会保护好妈妈的···呜···一定会···

许文静没有哭出声，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承受这样的境地，但即使没有情绪，为什么泪水还是无声如泉涌出她的眼眶呢？

“啧，上面的人，安静点！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明天还要工作呢！打人也要挑合适的时候打呀！妈的，还有没有人性，天天打老婆，怎么不把自己弄死？！呸，人渣！再打下去我就要找物业了啊，别以为三不管地带就真的没有人管了！”

上面的动静慢慢安静下来，许文静的悲恸也慢慢停下来；那个男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窝里横的，很快拿了钱就要出门离开，走之前，还不忘骂骂嚷嚷几句，“玛德，下次再敢瞒着老子偷偷存钱，老子就把你打残打伤，可不只是皮外伤这么轻松了；不听话，欠管教，呸！我的兄弟们都帮我盯着呢！”

许文静在男人出门前躲了起来，等他离开后立马回家查看母亲的伤势；一进门，还没消肿的眼睛便又红了起来；里面，母亲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浑身伤痕，无力地躺在地板上，细看，脸上全是青红紫。

许文静赶紧跑过去将母亲扶了起来，吃力地抬到房间里一张较小的床上，她和母亲平时就挤着睡在这里；另外一张床是刚才那个离开的男人的，即使他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并不常用。

许母吃力地睁开眼，身体还颤抖着，看见是女儿，又勉力抿出微笑，“哎呀，文静回来了啊，快，今天妈妈从老板那里拿了好几个又大又甜的橘子，你快去尝尝，就在桌子上。”

转头看去，桌子上的东西早已被粗暴的男人乱扫在地，橘子都不知滚哪儿去了；许文静着急母亲的伤情，急忙察看，“妈，他又打你哪了？！”

许母表情一怔，强撑着起身，温柔抚摸许文静的头，还噙着笑，“没事，不严重，比前几次好多了，全是些皮外伤，你别担心；文静啊，你就专心读书，妈妈这里你不用担心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等等，我去找药，这就去找。”

许文静一着急，她手中攥着的那张卷子掉了出来，不小心到了许母的手里。当她过来时，就看见许母正在看她的卷子，她有些内疚，也害怕，害怕许母会放弃她，她想读书，读书之后可以帮助她摆脱那个高大暴戾的男人；但她又知道这对母亲太累，自己脑子也不太好···她手里攥着药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许母。

四周褪皮的墙壁好像在此刻更加灰暗破败了起来，腐朽的气息蔓延着。

“文静，没事啊，这次不行，我们就下次努力，苦了谁都不能苦了我的孩子；妈一定供你继续上学！”像是看出了许文静的想法，许母心疼地一把搂住自己的女儿。

“妈······我给你上药······”

“好···”

······

第二天，新丰一中开启了新的一天，校门口人来人往；唯一不同的，是昨晚累积的鹅绒大雪被引起了这群青少年莫大的热情，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和喜悦。

天冷得厉害，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教学楼前空旷的走廊上遍布拥挤的人群，可以说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在一楼的人在雪地里到处撒着脚丫子狂欢，不在的就把走廊扶栏上的积雪撇下去，不时砸到底下经过的几个人，传来几声惊呼，又找不到具体“高空抛物”的始作俑者。

交谈议论的吵闹声仿佛要将整个学校炸起来。

1班的人稍有缺憾，本来教室就在图书馆的内部，没有所谓的外部走廊；老范还管得特别严，说是大雪天要克制，否则容易感冒，还说什么这正是弯道超车的好时机，玩可以玩，但要收收心，重心还是要放在学习上，否则就等同于玩物丧志了。

大家本来不多的跃跃欲试的激动立马就被浇灭了···

本来沈露也不打算出去玩雪了，但耐不住不是1班的同学兴奋异常，硬是将钟春艳和自己扯到了学校的大操场，那里，比起教学楼附近的盛况，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李斐兴奋地盯着面前广阔平坦、铺满厚厚一层雪被的操场，就像饿了两三天的狼见到一只羊，手也不冷了，掏出口袋举在空中似在准备冲击。

“怎么样儿？姐们儿带你们来够意思吧！看这热闹的，像菜市场，走，我们也玩去！不然就没得玩了。”

往远方望去，已经有好几块洁白的雪地被糟蹋了，大家化身为一只只没有灵智的野兽。

李斐已经撂下两人参与进了狂欢，和那群原始人狂化一般在雪地上滚来滚去，不时摔倒，再加上八般武艺；反正也是晚饭时间了，沈露和钟春艳在冷风中站着也不是一回事，干脆就陪李斐玩得尽兴，两人马上也跑了过去，“芜湖~~看我一招！”，那是李斐朝她们扔的雪球···

“啊哈，陈哥，叶青，快看，那不是李斐吗？！哈哈哈~~~你们瞧，她摔得像个大马猴似的，屁股还着天了，啊哈哈哈，真，真的，要笑死我了，啊，哈~~”

陈迅和叶青都顺着钟奕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刚从宿舍洗完澡然后去食堂吃完晚饭后出来，正要前往教学楼。

于是，陈迅马上就注意到正捧腹大笑还一边往狼狈的李斐身上扔雪球的沈露，看见她眼里闪烁着的狡黠灵动的眸光，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深意；叶青也看见了浅笑晏晏正欲上去扶人的钟春艳，常年呆板的嘴唇微微上扬。

“走走走，陈哥老青，你们一定要陪我去，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嘲笑她！哎呦，真是笑岔我了，啊哈哈哈，真的，我现在肚子还疼，哈哈哈，她摔成那样了啊···还在满操场的人面前···哈哈····”

钟奕抬腿就要上去，然而沈露那边玩得正欢，明显不能被人打扰的样子，陈迅马上就拎住了某人的后衣领将人扯了回来，“不是，你最近很闲？”

叶青也扶扶眼镜，轻缓上前扶住某人的肩膀将人强行往教学楼带，“啧，这次期末考成绩回家要挨揍了吧，还不赶紧回去学习。”

“不是，老青，陈哥无情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样？！你们不知道吗？李斐这个母老虎她就是我的宿敌，此次可是嘲讽伤害她的大好时机，错过了这次，下次她的大糗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哎哎哎，老青，别搂那么紧，快喘不过气了！”

沈露等人还浑然不知他们经过这里，仍然玩得忘乎所以，最后她们还成功堆起了个雪人，虽然只是两个大雪球，没有眼睛鼻子嘴的，但直到因为上课时间迫近她们必须要离开时还依依不舍的——还没完工呢！

回到教室，沈露兴奋的劲儿还没缓过来，但为了以防不测，她还是颇为机智的赶紧拿着水瓶去打热水；饮水机已经搬到教室后面去了，否则黑板灰要吃得够够的。

沈露来到后面，打完水后就打算立马回到座位上，马上就要上课了；即将要离开时，就迎面碰上了过来打水的许文静。

她第一次细细打量面前瘦弱得不能再瘦弱的同班同学，以前她可没怎么关照过她，这次实在是因为在教室白炽灯光的照耀下，她脸上的苍白和鼻尖上的汗珠是那么明显。

她好像生病了，是因为去玩雪了吗？她看起来好瘦好弱啊···

来不及多想，沈露就回到了座位，边喝水，沉思一会儿，没想出个什么结果，就开始伏案写作业。

等到下课，不出意外，陈迅懒洋洋地来到了沈露面前，“好同桌，借借你的量角尺。”

路过的朴雪疑惑，他不是刚前几天说自己买了的吗？自己还看到来着···马上，她就脸色难看起来···

沈露大方借给了他，等他拿到手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又拉住了他，“喂，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班许文静同学看起来好像生病了，我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沈露的眉毛重新堆挤在一起，表示这主人的疑惑纠结。

“哪位儿？”

陈迅的搭话给沈露给堵着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呆呆地指向后面，清浅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这么久了他还不认识同班的同学？！

“教室第2组倒数第三位。”

“哦。”

陈迅望过去，是个女孩，正伏在课桌上一动不动，现下并不能看清她的脸色，只有一头毛躁明显营养不良的头发，还有宽大的校服笼罩下的瘦弱的身子，仿佛只剩下了纤细的骨架似的。

“我们过去看看。”

陈迅带人走了上去，朴雪见两人又在一起仿佛要做什么大事去了 的样子，她撇撇嘴角，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了许文静的课桌旁，沈露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趴着的人肩膀，生怕戳出个窟窿洞来。“嗯——同学，你还好吗？”

许文静迷茫地抬起头来，看见是班上前三名的三人，眼里凝聚起迷茫和防备，“是、是你们，找我什么事？”

她并不记得自己和他们有很多的交集，还是说老师找自己有什么事···她思考着，但脑子混混沌沌的，有些不清楚，脸颊耳朵都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