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张氏梦里梦到自个儿腿断了，她一惊一下从梦里醒过来，顿时被小腿上的剧痛整得龇牙咧嘴，痛呼连连，“富贵，富贵，我腿怎么了？”微微动弹一下腿，她就疼得浑身发抖。

“你快看看我的腿，疼死了！”张氏尖叫，声音里夹杂着疼痛的颤抖。

张富贵一个鱼打挺被惊醒，两人的儿子听到动静哇哇哭起来，在张氏的怀里不断闹腾。张富贵打了个哈欠，起身看他媳妇究竟怎么了，不过他心里头觉得他媳妇大惊小怪了些，在自家屋里头睡一觉能有啥事儿？

“富贵，是真的疼啊，我腿不能动了！”

“瞎说什么呢？昨儿个就没上工，今天再不去，到时候分的粮食不够，咱们冬天里都得饿肚子！”

张富贵蹲下来，方才没注意，以为张氏在找理由偷懒，这会儿凑近了看，的确见到裤腿上有血迹渗出来，他心下认真起来，掀开张氏的裤腿，张氏的右腿小腿上青紫一片，格外可怖，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整个骨头错位严重。

他稍稍上勒裤腿想看得清楚些，张氏却哭嚎起来，“张富贵，疼死了！怎么办啊，快送我去卫生所啊！”

张富贵终于有了焦急的神色，他抱起张氏怀里大哭的儿子，为难道：“媳妇，咱们，咱们没钱啊，昨天给儿子看病花了不少钱了。再说了，连着两天不上工，会被记分员扣分的。”

张氏一边痛呼一边横眉对着张富贵：“张富贵，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想给我治病吗？”

张富贵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媳妇，你这腿，我真的不明白，你是咋伤的啊？”

“我哪儿知道啊，我睡了一觉就成这样了，你快送我去卫生所！张富贵你是要疼死我啊！我死了，咱们的儿子怎么办！”

张富贵咬咬牙，找了个小拖车，借了几块钱，把儿子和张氏抱上车，一路推着去了卫生所。

车轱辘响声极大，张沂从土屋里伸出半个脑袋，眼中的光芒冷漠，死死盯着车上的张氏。

张氏似有所感，疼痛中撇头望了眼厨房隔壁潮湿阴暗的小土屋。

一去一回又是一天，因着只有张富贵一个人推车，行程就更是缓慢，回来时已经天黑。村里的人吃完饭聚在一块儿拉家常。

张富贵早上去卫生所的时候，大家伙都去上工了，没注意到。现在张富贵带着拖车出现在他们面前，每个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张富贵，你媳妇这是咋了？”

“咦？这腿是伤着了吗？”

张氏满脸不虞，眼角发红，看着像是哭了一场。卫生所里的医生给她接了骨头，说她这种情况，以后骨头长好了，也不可能恢复正常，肯定会落下瘸腿的毛病的。

张富贵就想啊，家里本来就没啥劳动力，他媳妇平时上工，三干两不干的，经常半天不去干活。要是腿真的好不了，那岂不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出力了？

他一声不吭地推着张氏和的儿子。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理会别人。

“我前两天可看见了，张氏是想打断张老汉儿子的腿呢！”人群里，一个摇着蒲扇的老婆子鄙夷地看了眼伤心难过的张氏。

“真的？”有人不太相信，质疑道。

“我老婆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亲眼看见的，要不是我拦着，张沂那可怜的娃儿，早被打断了腿！”老婆婆对着张氏翻了个白眼，又接着道，“天道好轮回，怕不是张老汉在天之灵在保佑张沂啊！”

人群里骚动一片，有忿忿不平的人开始细数两人犯下的错。

“张沂那娃儿太可怜了，天可怜见，我回回见他，他都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全是洞！”

“可不是，问他平时吃什么，他说他只吃凉水泡红薯饭！”

“我上回去山上砍柴，见到张沂烤蚯蚓吃呢！再饿也不能吃蚯蚓吧，我家的鸡都不爱吃了。”

“......”

张富贵艰难地推着车，从人群里走过，既羞愤又无奈，偏大家说的都是实话。

饶是张氏厚脸皮，从前凭着一点点微薄的亲戚关系，硬生生抢着养张沂，拿了所有的奖励，还占了张老汉的房子，而此刻，她心里，愤怒和伤心揉成一团儿，只恨不得一巴掌抽死瞎说话的人。

张富贵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明白，睡了一觉起来腿断了是怎么回事儿？脑海里一旦蹦出某个想法，再消失就不太可能。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一阵风飘过，做贼心虚的张富贵便感觉背后冷飕飕的。他赶紧迈开腿，飞快地拉着拖车。

张氏腿受了伤，正是最痛的时候，受不得颠簸，便骂便哭：“张富贵，你妈死了吗？跑那么干嘛？”

恰在这时候，儿子又哭了，鼻子眼泪糊在一起。张氏胸前被打湿了个透彻，她嫌弃地瞪了眼啥也不知道的儿子，“张富贵，你儿子烦死了！”

今晚的月亮阴森森吐着银辉，张富贵的影子投在地面上，矮小一坨，他缩着肩，没理会媳妇，脚下的速度更快，任着张氏不停地叫骂，愣是没缓一口气儿。

到了家，张氏的腿上又渗出了鲜血，她眼里布满红血丝，从车上拄着拐棍下来：“张富贵，真是见鬼了！你怂成这样是想干嘛啊！”

张富贵双手捂脸，冷汗冒出来，他起身关掉房门，拉着张氏的手：“媳妇，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腿受伤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奇怪啊。”张氏点点头，艰难地坐下来，“这和你见鬼似的飞跑有啥关系？”

“就是见鬼了啊！哪儿有人疼都不知道呢？就是见鬼了！”张富贵抱着儿子，嘴上哆哆嗦嗦。

张富贵越想越奇怪，他平时觉浅，晚上还会起夜，可昨晚儿上，他一晚上都没醒一回。就是上工再苦再累，他半夜醒来的毛病也不会改掉啊！

张氏奇奇怪怪看了眼张富贵，“富贵，你是不是傻了啊！这世道哪里有鬼啊！老首长书里头，不是说不准搞封建迷信吗！”

“你懂个屁！我要是没见过，我能这么说？”一想到小时候在坟地里的经历，张富贵便头皮发麻。

张氏听张富贵说过好几遍小时候的怪事儿，一时间也觉得背后发凉，“难不成真是张老汉搞的鬼。”

她一说出名字，纸糊的窗户突然一阵晃动，发出咯吱咯吱声，刮进几缕阴冷的凉风。

两个人面面相觑，怀里的儿子好像看见了什么，好不容易止了哭泣，这下子又开始哇哇哭叫。

张富贵赶紧用粗糙的手捂住张氏的嘴，“叫你瞎说，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