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高一桐搬回一箱帐目，脸色如沉重的箱子。牛阳知道，他已停了办公室，辞了会计。她快速的过去以接他一把，他并没松手，进得屋来走了几步，把它放下，弯身找出一本。

“你把这一本上的账再楼楼，看看数目对不对？”

牛阳伸手去接，她不知其意脸露不得要领之色。

“后面一页有总数，你加一加看看是否对照。”他说着话不看牛阳。她盯着他，眼前这个举手投足判若两人的男人！

家里的气氛让牛阳一下子紧张起来，紧得如绳索结的网，一下子收紧其间的猎物！多年相处下来，相对的两个人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状态模式。如果一切正常不出状况，它是自由的、自在的，如一个人正常的呼吸。可牛阳明明觉出了这个模式它出了状况！她想如曾经那样呼吸，可高一桐周身的惶恐如芒刺、他的负面情绪扩展出太大的气场，冲刺得她不知所措！她还不知道他说的“楼楼对照数字”的真实意义！如果她知道会是什么一个状态？

“……你咋了？”牛阳问，“不舒服，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我躺会儿去。”他自始没看牛阳，走向里间。牛阳跟过去，站在门口，还想说什么或更走近他，但她止住了。她望着他背对她缓缓躺下，如一个轻飘飘的哑剧。牛阳看着这一切，脑子乱糟糟一片。

对于牛阳那是一个终生难忘饭后的下午：送走了高一桐看着他的车缓缓开远，她立了会儿，有种如释重荷的短暂轻松？她旋即转身，反锁了大门。她的心一下凝重，此刻她自己是这样的与自己合二为一，现在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她坐下沙发，好久一动不动，她敏感地知道过去日子里所有担心的答案揭晓就在此刻！她想一任心思做出最精准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让她如临大敌般神经紧崩！高一桐！高一桐！她一跃而起，走过去，那是高一桐给她的那本账、计算机、她拉来椅子，坐下——心竟“扑通、扑通”几下，顾不得了，她呼啦啦走马观灯从前向后翻了翻，这厚厚的纸张，正规会计的记载，它记录并见证了高一桐从她这里拿走“管账”这一差事后这几年所有的收支明细。容不得再去多想，她迅速开始，一页、二页……房间里是计算机在她操控下机械地发声。

那是一个怎样的时光呀？留下的只有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几个小时，她被带入一场惊悚的叠战，她，牛阳，一直以为自己在跟高一桐的这些年来，在走出牛天赐之灾后，她已足够成熟足够智慧，在大风大浪前已有泰然不惊之定，今天看来，她错了！

——她在几个小时的带入中步步惊心、仓皇不定，她恓惶的心再也不能一刻暂停！她按键的手指最后竟抖擞不已！她努力克制，还要确保她的每次输入都准确无误，因为它们关系着最后结果的对错！直到室内泛起日月交替的灰暗，牛阳半日没有站起一下，她能感知因久坐加之蹲的姿势太低、加之她的手臂、手指一直在操控、加之紧张她紧盯的双目……至到纸张的最后一页最下一行随着她的输入，在计算机上跳出数字，她瞟了一眼本子总计上面的数字，她就势躺倒在地！血液一下子得到了疏通，它们奔涌着前进着，疲倦、惊慌、恐惧、担忧、绝望、还有愤怒参杂搅合着如一味化学药剂在她体内不容她有一点点的抵抗将她吞噬……原凉她心智的笨拙、原凉她文采的疏劣，她已不能用文字描述那样一个不堪的“结果”时光！

她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因没有开灯，她在浑浑噩噩中看到屋内的一切已在夜色里。六百六十七万的负数压得她如大病在身！这个数字，包括了眼下工厂的一些投资，有不到二百万。随着办公室的关门，会计辞退，这些账只能先放在家里。二百万中工厂的投资高一桐一人就占了一百多！七个工地已是尾声，再能从开发商要到钱已是艰难。眼下的希望就是碧河湾工地与砖厂了！砖厂已经运行了大半年，事情呀，当它成为事实的时候，真不是你原想像中的那样！大半年，厂子事繁杂如牛毛！最最主要的重要的它还在远远不止地投入着money！它远远没有出现高一桐等一帮男人们看到的“别人”厂子的盛况！人在绝境里，常要本能想要抓到一根稻草？他认为的可以救命的稻草。但它未必能救得了命！她该起来了从地上！她支撑着爬起来，去触墙上灯的开关。牛阳只所以抓到了从地上起来的“点”，正是因为她想到了碧河湾工地，这是她心里的稻草！光明瞬间洒满，她头晕目眩，摸索着去坐沙发。高一桐呢？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另一种可怕的念头袭来！手机呢，手机呢，她迅速翻出他的号码，在摁下键的一瞬，她停下了手指！“我该如何面对回家来的他？”高一桐狼狈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悠，她只所以没有他狼狈是因为她不知道那个“炸雷”，他今天回了家，两个心揣“炸雷”的人一样如中魔咒般颓靡低沉吗？“不能，不能！”“他既然没有直接告诉我，就是还有一定理由的顾虑？不是不是，是还抱有希望？”她何时见过如此这样的高一桐？反差于一直以高大形像存在的他刺得她心碎！一方面是一个女人对巨大债务所带来的冲击，另一面是她将做出怎么的自己来面对她一度劝阻却视她不屑的高一桐？这样的女人好难做！

逆境并非全是坏事，在时间的煎熬中，人会变得坚韧与强大，这也是在后来的日子证实过的。人，之所以会变，会变得坚韧、变得冷静、变得豁达、变得优秀、有远见等等，是因为他们在别人安稳生活的时候，在品咂生活给予的逆境！当逆境来时，他们也一样会慌乱、会狼狈、会无所事从、会吼叫会哭泣，可他们更会用肩膀去扛！肩膀扛过的沉重，终会成为一种历练。因为历练过了，原有“我”蜕变了！有说同甘苦共患难才是婚姻存在的最高意义。牛阳在得知负债的那一刻起，她痛苦煎熬，这个只是对债务本身所带来的压力及对未来的担忧！她对高一桐是有些些的抱怨，但做为有着十多年、有她认为的感情存在的婚姻，她不可能再对颓废消沉的高一桐施于任何不近人情的行为与语言！可现实的残酷已远远大于牛阳的想像！事已至此，牛阳与高一桐的关系是脆弱的微妙的，牛阳没料到的正是这一点！高一桐是怎样一个男人？他是一个集大男子主义一身的男人，在他那里，他要如何让自己的妻子牛阳接受一个这样的他，这个一个背负债务的他？不比他的负债更让他脆弱敏感！一个牛阳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已踉跄着站起来决心与这个男人携手共患难，一个要“面子”始终在老婆面前感觉良好的在哪里都高高在上的男人，两个曾经有过不错婚姻的爱人以后的结局将会怎样……

“我要坚强，对，要坚强！”她试着坚强，可，好像很难！太难！难得她几乎要哭出来！“牛阳，怎么办？怎么办？！”

“对，只当我今天还不知道，只当我今天还没弄完那个账！”“对，先应付一下今晚！”这样想来，她像是得到了坚强的捷径！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抓住自己的手机，恨恨攒在手里按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