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中考结束学校即刻放假，再难约会胡伟，高天在周一的中午将车停泊在学校附近的一棵大树下，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半天没人接，也许是手机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吧！他发愁的想，过几分钟胡伟却主动回电话来了。似乎预料到他一定会邀约他谈事，预料到他所谈何事，胡伟异常坚定沉稳地说：

“高总，最近你不用联系我了。等我忙完学校的事，就打电话给你吧！我想也用不了多久。”

“好的，我等你。”

果然，他在六月份的最后一天见到了有些疲乏却神采奕奕的胡伟，他眨着一双不大的温柔灵活的眼睛等候在阳光水岸咖啡厅。

跨进门廊时，高天发现半年未能光临，店内装修竟丝毫没有新意，生意也照旧冷清如水，不由诧异又钦佩老板的投资心态。

在收银台的一侧拾级而上，他来到二楼僻静靠窗的角落里找到了胡伟。

“你好像瘦了！”待他落座，胡伟诧异地微笑说，眼睛明亮闪烁。

“是吗？我每天照镜子，倒不觉得。可能是你太久没有看到我吧！”高天的声音微透惆怅。

“不会是公司的事情太多所致吧！不过你聘请的管理干部人才济济，应该不至于让你这么累。”

“当然不是公司的事，”他坦诚微笑说，“说实话跟女人有关的事，远比公司的事麻烦千百倍！”

没料到他会开门见山，胡伟笑笑说：“是吗？这我倒没有切身体会。”

“最近我在公司的几家门店奔波操劳，回到家邹老师还要不停的烦扰我，我被折磨的不行，所以你竟觉得我瘦了！不过非常感谢你的守口如瓶，今天请你吃饭致谢！”

“哦，那我倒要多点几个菜，才不辜负你的美意呀！”胡伟半玩笑半认真的说。

服务员带领着几个客人逶迤上楼来，稍事安顿正要返身下去时，高天招手将他唤至前来。

他望着胡伟专心致志地埋首菜单，含笑漫不经心的说：“我看你在学校经历了大考小考，大事小事，倒没什么变化，你在职场竟如履平地啊！”

“呵呵，谢谢夸奖！”将点好的菜单随手交还给服务员，胡伟微笑着回应他。“我并没什么游刃有余的本领，只是习惯了就好！职场也好，商场也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早已是江湖中人，身不由己啊！历练得多了，摔打的久了，自然就有免疫力了，呵呵！”

高天并不预备和他探讨江湖之道，神色坚毅的转换话题说：“上次你和邹老师也是在这里谈话的吧！”

“对，就在楼下。”

“我很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我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因为你吐露的每个字，对我来说都性命攸关！不过这次还是你坏了事，很遗憾也很不幸！”

“怎么了？”胡伟震惊地紧紧拧起眉头，神情严峻。

“我不知道小薇的孩子是否已经病愈出院，但那次邹老师跟随你去了医院，你还不知道吧？”

“这怎么可能呢？”胡伟怔了一会，磕磕巴巴地说：“你是说她，——她竟然跟踪我吗？”

高天意味深长地微笑：“你也觉得这个女人现在变得非常可怕，言谈举止简直不可思议吧！”

胡伟喃喃自语：“是啊，她怎么能如此处心积虑？”

服务员开始在他们中间的茶几上轻手轻脚的摆置餐具时，高天沉默片刻说：“所以别再和小薇见面了吧！如果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虽然我还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爱！”

“当然是爱！你见我什么时候对女人这样上心？”

待服务员忙完撤离，高天严厉的抬高声音告诫他说：“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见面了！你对她的靠近，只会给她带来灾祸，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管不住自己的妻子，就来管我吗？”胡伟憎恨轻蔑的高声说，忽然有点激动。“这算是什么逻辑行为呢？难道是我对小薇有非分之想吗？不，我从来没有！”

“胡校长，算我求你了！”高天言语恳切，凝望着他的黑亮眼眸里似有泪光闪烁。“其实你和小薇最后一次的约会谈话，她都告诉我了。你说那个孩子，就是生病住院的那孩子，——跟我有关系，你大致就是这样武断的吧！当时小薇很生气，觉得你侮辱了她！不管怎样，既然你猜到这一点并大胆的说了出来，对它的利害关系想必也是完全了然于心的吧！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再见小薇，不要让邹老师跟着你继续接近小薇和那孩子。现在她已经起了很深的疑惑，继续下去就会出事的，你明白吗？”

“哦，那她去过医院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胡伟冷淡地说，直觉并未出事，否则他还能好好坐着说话，还能请他吃饭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是没事啊！邹老师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借以证明那孩子跟你有关系，你怕什么？疑心也永远只能是疑心，就算她见他们母子一百次也枉然！”

“你不是也疑心至今吗？说句不该说的，如果你疑心自己的妻子跟隔壁老王生了个孩子，你的心里会舒坦好过吗？你不好过，会让你的妻子好过吗？”高天激愤地连声说，“所以现在邹老师起了疑心，我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你想让我继续消瘦下去吗？”

第6章 搬家回东区

“这件事的关键不在我，在于你这个当事者。”胡伟冷静睿智地说，“如果你不再见小薇母子，我保证一了百了，今后什么事都没有！”

他石破天惊之语令高天一时理屈词穷，说不出话。沉默半晌委屈痛苦的争辩道：“但是我怎么能不见他们呢？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明明知道我对他们的感情！”

“关键是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行为，”胡伟再次强调说，“一个人如果能有效的驾驭自己，他将无所不能！你要求我有什么用呢？在你们复杂的关系里，我就是个多余的人！”

“道理是这样没错，”高天紧蹙着眉头郑重严肃的说，“但我对他们是有责任的，就像我对邹老师和婷婷的责任一样重大！”

胡伟惊讶感动地望着他，嘴巴却不以为然地低声说：“那你能给他们什么呢？你认真的想过吗？你能给小薇名分，让她光明正大的爱你吗？你能给孩子正常的父爱吗？这次他生病住院，好像你都没到医院陪护一天半天吧！你说自己对他们有责任，那你是怎么尽到责任的呢？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还不如我呢！我还能大白天溜去看看孩子，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和他们说说笑笑，你能做什么呢？”

高天倍觉羞耻的缄默不语。他见状继续得意的说下去：“不要跟我谈什么责任吧！高总，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我们的责任只在家里，对于婚外的女人和孩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服务员用托盘端上菜肴来，高天站起身来帮忙接菜。胡伟沉浸在谈话激动的思绪里没有动弹，叹气说：“你我的差别仅在于钱，按照时下的批判说法，你不就是有点糟钱吗？你能拿的出手的，能给他们的也就是钱吧！多一样东西都没有！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没钱，什么都给不了他们，所以我不存非分之想。”

“你的自觉自律让人钦佩，不过现在的状况，我总觉得会有所改变的，不会永远这样的。”

“呵呵，是吗？”胡伟冷笑，“但愿吧！你都害怕让这事公诸于世，生怕邹老师知道他们的存在，又能发生怎样的改变呢？恐怕也只能变糟，不会变好吧！也许你自始自终都只能对不起他们母子！”

他的话让高天产生了不祥预感，不快的板着脸冷淡说：“未必吧！”

本次约会并未收到他理想的成效，谈话的最后胡伟并没有明确答复不再见小薇，反倒胡伟让他与小薇断绝来往的建议令他颇费思量，回家后临睡前还在神思游荡。医院一别已经十天，他再没主动联系过陈小薇，她对他也置之不理，断绝情意很彻底。但他总在等待着家里风平浪静之际，跑过去看看他们，他总是不放心！

他和妻子的关系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血肉模糊，时间很难让它自然愈合，恐怕要手术缝针才行。但他没打算去找医生缝针，他看出妻子也没有这个想法，索性继续楼上楼下的分居。表面看来他们结束了冷战僵持，除了不再同床共枕，其他一如从前，但内心的隔阂却加深了。

秀梅无法彻底消除疑虑，高天对神秘小男孩的矢口否认显得很不诚实，竟像人品很烂的地痞无赖，令她失望恼恨；陈小薇的奇怪态度和阳阳酷似高天的容貌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却又一时无法证明她的猜想。

为那孩子引发的两次争吵和妻子对胡伟的跟踪，让高天突然感到她的陌生与可怕，虽然她的怀疑完全出于正当，通常人都会产生那样的怀疑，但她的过激行为却让他反感以至于情感排斥，再也不想跟她睡在一张床上，甚至不想摸下她的手。

听说中小学已经放假，那幼儿园应该也放了。但他仍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奔去看看，果然人去园空。转而慌乱地找到王家巷的院子里来，房东马哥包着一块头巾，拿着长长的笤帚正在清扫那屋里的卫生。小薇一家三口住过的套房里只剩下光溜溜的几件老式破旧的家具，别说他们的人影，就连孩子穿过的一只鞋都找不到，他们的生活气息正在夏天炎热清新的空气里渐渐消散……

“您来啦！”马哥看到一脸绝望之情的高天，新鲜好奇的微笑着招呼他。

“他们搬走多久了？”

“哦，昨天刚搬走的。我这房子你别看这样，好像很不起眼，但是很紧俏很好租的，学生放假前一个月就有人来看房，交了定金。所以他们一搬走，我就赶紧清理一下，人家马上就搬进来住的！”

“哦！”高天勉强陪笑，正要转身离去时房东又说：“您好像很久都没过来了，都快个把月了吧！高考完了，我还见您帮忙推三轮车卖书呢！”

高天讪笑着听他没话找话的拉家常，又不好立刻拔腿就走，只得尴尬的站在院子里看他屋里屋外的忙活。

“这段时间我事情太多，就没顾得上他们。”他喃喃的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房东这个毫不相干的市井男人说这个。

第6章 搬家回东区

“后来她那小儿子生病住院，您知道吗？住院好几天呢！听说病的很重，连夜送进医院的，我们都替她捏把汗呢！孩子太小了啊！”

高天微笑着点头不语，愧疚之情拥塞胸口。

“一开始我以为您是那孩子的爸爸哩，因为长得太像了！后来才觉得好像不是那回事，孩子妈妈为此还跟我生气呢！”马哥自嘲地笑笑，浑身轻松释然。“如果您和他们的关系那么亲近，怎会连孩子生病住院的消息都不知道呢？您说是吧？现在他们搬走了，您才过来！所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昨天他们搬家时，有没有人来帮忙呢？”

“孩子妈妈打电话叫外面一个专门搞搬运的老头进来的，那老头很专业！他们满满一屋子的东西，居然都被他塞进三轮车里去了，摇摇晃晃地就开走了！孩子妈妈都没怎么动手，哪里需要别人帮忙呢？”

“哦哦！”高天放心思虑地露出笑容。

一路蜿蜒的走出巷子坐进车里，他掏出手机来给小薇打电话，仍是无人接听，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否遭遇到和胡伟同样的待遇，被她拉进了黑名单！想着即便进了黑名单，手机短信仍能看见，于是编辑文字发送。

他不知道此刻小薇正在东区的家里忙着收拾整理屋子，根本无暇顾及什么手机短信。

打包回来的衣服书籍和小家电四散在客厅里，需要她一一整理归位，厨房用品进厨房，书籍在书柜里分门别类，一家三口春夏秋冬的衣服在高大的梭门衣柜里好像硬塞不下，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衣服腾出来挂进阳台的小衣柜。

安置搬回来的东西之前，她必须将家里的每间房每个角落每寸空间，用抹布搽拭得一尘不染。房子出租一年，爱美的租客只顾打扮自己，也没用心收拾屋里的卫生，因此她的工作任务十分艰巨，几乎是跪着汗流浃背完成的。期间干累了饿了，还要丢下抹布换了拖鞋，下楼去买菜回来做饭。

平常没啥感觉，搬家时才知道原来她的东西那么多！光是她夏天的凉鞋和阳阳的玩具，她就装了满满的两只蛇皮袋，实在带不走又不喜欢的还扔掉不少！

在厨房咔嚓咔嚓切菜时，阳阳握着她的手机走到跟前来：“妈妈，你的电话来了！”

“哦，帮妈妈看看，是谁呀？”小薇笑眯眯的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我看过了，不知道是谁，只有一串号码。”阳阳困惑不解的说着递给她手机，转身回到客厅的地毯上摆弄他的玩具去了。

惊疑地接通电话，就听到高天那久违的熟悉声音说：“你为什么接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都不接我的电话呢？我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的声音了，给你发那些消息怎么都不回复啊？”

不想让孩子听到她和别人吵架，陈小薇轻轻掩上厨房门说：“谢谢你用心良苦，居然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来！如此费尽心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说过分手了，如果真的没事就不必闲聊。”

高天柔弱的废话说：“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这真的重要吗？”小薇不耐烦的不觉抬高了声音。

“当然重要了。现在你和阳阳在东区的家里吗？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开车过去看你们。”他不容拒绝的坦然说。

“我和孩子都不想再见你！”小薇压抑着心里的愤恨猛地挂断电话。开门将手机丢进客厅的书柜里，回来大力的刷锅炒菜。过了两分钟，阳阳又拿着手机兴冲冲跑进来：

“妈妈，高伯伯打电话来了！”

“挂掉，关机！”她头也不回地说。

阳阳捧着手机站在厨房门口没动，妈妈对高伯伯的态度让他感到迷惑又痛苦。半晌他磨磨叽叽的说：

“妈妈，你炒菜不能接电话，我帮你接吧！”

没想到孩子如此渴望与高天通话，渴望与他亲近，小薇愣怔着不知如何作答。看出她的犹疑相当于默认，阳阳用手指轻轻滑拉一下手机屏，送到耳畔甜甜的大声说：

“喂，高伯伯！……”

听到孩子亲切童稚的声音一瞬间，陈小薇和高天的心被同时融化了。也许正是此刻她选择了原谅高天，并开始反思阳阳生病时，他态度的对与错。

琪琪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她自己在网上填报了高考志愿，现在就是焦急的等待录取信息，陈小薇也三天两头的登录网站为她查询。同时她也为落实阳阳上小学的事四处奔波，还专程去过一趟楚凤豉湖路总店的食堂，和多年前交情深厚的厨师交流此事。

帮厨阿姨说：“虽然在这附近买了房，但你们的户口还在乡下，孩子就算到片区的对口学校读书，只怕也要收取借读费吧！”

掌勺的大厨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操一口地道的本市方言，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文质彬彬的他戴一副珐琅眼镜，全没有厨师伙夫那样油腻、邋遢、粗鲁的风范，倒像他做厨师以前是做文案工作的呢！这时听到阿姨狐疑揣测的话，他在一旁点头说：“是的，凡是跨区域就读的，都要收借读费！本市东区的孩子偏要到西区读书，那是收的择校费。何况你还是外地户口，就更逃不脱了！”

陈小薇愤愤不平道：“可是国家明文规定是不许收借读费的，而且电视上一直在三令五申的强调这一点，他们怎么敢公然违抗国家的政策法令？”

大叔呵呵笑道：“反正电视上是这样的强调，我们地方的学校还是这样的收取，你有什么办法？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你想要孩子到那个学校读书，就得按照他说的要求来办，否则你就进不去！这就是现实！谁还有工夫去告他？即使有工夫，也未必就能告的准。人家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去告，背后有后台撑腰呢！不然谁那么大的胆量？你细想想。”

小薇拧着眉头说不出话。

她又特地致电胡校长，试探性的就借读费的问题诘问他时，他怔了怔，羞愧地微微脸红的说：“是啊！国家教委确实不让收借读费，上级机关也再三的强调。可是如果不收，学校的教室需要翻新，课桌需要维修，高年级的学生需要配置电脑房，操场需要铺设草坪和跑道，……等等这些基础设施建设需要的资金从何而来？他只是一味的不让你收费，其他的又不管你，这简直不可理喻嘛！”

原来校方也有难言的苦衷，陈小薇终于了然并内心释然了。

本市东区教学质量堪佳的只有以北京路命名的三所小学：北京路第一小学、第二小学和北京路第三小学，距离她家最近的是北一小。据她专程跑了几趟，在学校招生办探知来的准确消息，该校收取借读费的标准是五千元，而名震一方的北二小可以堂而皇之地索要高价至一万元一个插班生！那样昂贵的学校她自认为读不起，唯有暗自望洋兴叹。

学校收借读费倒是小事，问题是你愿意花钱，还都进不去！因为每间教室都客满，五六十个学生满满当当的坐着，上课时恨不能连教室门都关不了。本区域的孩子就有这么多，哪里还容得下跨区域借读的？仅有的几个名额都让关系户事先预定抢走了，他们通过枝蔓关节早已跟校方打了招呼。陈小薇到北京路三所小学来回的耐心的跑了一段日子，发现每个学校的情况都差不多。

不过执着的她向来都是有一线希望就要做百倍的努力，她仍然向北一小招生办的那位中年女教师要来了手机号，约定到八月中下旬才打电话咨询她，届时插班生究竟有无空余的名额，阳阳究竟能否进去读书。女教师的神情有点冷漠迟疑，似乎显示着那种可能性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但陈小薇还是真心感激的对她微笑着，满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