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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第208章 祭天司

书名: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字数:4221 更新时间:2024-11-25 23:43:05

约定的时间在辰时, 现在才刚到卯时, 极月随意裹了件灰扑扑的披风便出了旅店。

时值隆冬,铁血城里刮着劲烈的西北风, 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疼。极月拐进了旅店后头的小巷子, 一路低头向着城西行去。

越往西去, 四周的屋舍便愈发简陋起来, 东一丛西一丛的杂草长在路边都有半人高。极月在一处破屋外的土墙边上立定,自怀中『摸』出了枚钵形的驼铃,抬手系在了土墙上横穿而出的一截树枝上。

风一刮, 驼铃叮叮咚咚地响。

片刻后, 一个矮小的身影自土墙后跑了出来, 左右一阵张望, 一把拉着极月溜进了破屋中。

破屋里并不比外头暖和,四面的墙早就开裂了, 风一刮便发出呜呜的声响。极月上下打量着破屋,却见那小矮子从墙角的草堆里『摸』出个油布包来, 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露』出里面一张巴掌大的馍来。

“我不饿。”极月看了眼那张馍, 知道这是小乞丐能拿出手的最好的吃食。反倒是跟着她一同进了破屋的黑雕,对那馍很有些兴趣。

小矮子脏着张脸,只一双眼睛格外晶亮,他将那馍塞回了油布包,却直接塞到了极月的手里,接着便有些腼腆地拉了拉身上的那件破斗篷, 遮住了『露』在外边半个肩膀,不掩喜『色』地抬头道:“月姐姐,摩耶有两百三十三天没有见到你了!可摩耶一直守着约定,在这里等你回来,向你报恩。”

极月捏着那油布包,道:“最近我不在这里走动,消息不灵通。那个镶金牙的人贩子,官府还在找他么?”

摩耶一听“金牙”二字,眼中闪过惧『色』,伸手攥了极月的披风,道:“他……他们说,巴老爷是欠了债,出去避风头了。月姐姐,你莫怕,摩耶知道的,你杀了那个巴老爷,是因为要救摩耶。我们一起烧了他,连骨头也没留下,他们不会发现的。”

听摩耶的意思,官府应该是认定巴金牙出逃了,没往凶案上去想。可那巴金牙其实是被极月杀了,就在半年多以前。那时极月奉命来铁血城刺杀一家富商,不想却撞见巴金牙重『操』旧业,在铁血城里干起了人贩子的生意。

巴金牙就是当年将她卖去粟角城的人,极月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老头还和以前一样,娈童,玩腻了就转手卖出去。巴金牙靠着这门生意,甚至攀附上了铁血城里的权贵。

极月悄悄跟踪了他三日,等到他落单的时候,割下了他的人头。

巴金牙嗜赌如命,可手气却很差,这些年明面上虽然还像个富户,实则早就资不抵债。极月潜入他府中将他收藏的账册放在了他夫人的房中,此后,巴府老爷失踪却根本无人报官,巴夫人连夜卷了些金银首饰逃出了铁血城。

摩耶便是极月在巴金牙房中密室找到的孩子,和摩耶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还有两具遍体鳞伤的尸首。

极月伸手『摸』了『摸』摩耶的头发,道:“我不在的这半年,可有人欺负你?”

摩耶立刻笑道:“摩耶就是个小乞儿,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们欺负我也抢不到吃食。月姐姐,你嘱咐摩耶将每日讨来的一半铜板送去给地头蛇隆塔格,摩耶一直没有忘。在隆塔格的地盘上,摩耶总能讨到钱。”

就在此时,一直蹲立在极月肩头的黑雕抖了抖羽翅,啼鸣了一声后飞出了破屋。

极月看着黑雕离开的方向,道:“附近有人来了,我不能久留。摩耶,昨日我让黑雕送来的信笺,你可有送去的隆塔格?”

“送去了!”摩耶突然跑去屋角的茅草对中一阵翻找,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被仔细折叠好了的羊皮,交到了极月的手中。

极月接过,将羊皮摊开在掌心,只见上面绘着细密的线条和一些简单的记号,却正是铁血城街坊和排水渠地图,只这图上还画着几团黑『色』的圆点,倒像是铁血城中布防的据点。

极月匆匆扫了眼,便又将那羊皮折叠起来,塞入怀中,道:“隆塔格将这东西给你时,可有说什么?”

摩耶想了想,忽装模作样地将手抱在胸前,粗声粗气道:“隆塔格说,这是还给月姐姐的人情。他还说,祭天台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有人闲得慌想去那里找晦气,最好随身带上块裹尸布,一定用得着。”

极月闻言,心中微微诧异,这隆塔格竟如此敏锐,猜到了她要做什么。这人猜到了,却还是连夜将布防图给赶了出来。

极月面不改『色』,道:“下回你再去见他时,跟他说,铁血城里的布匹生意不太好,一匹布能卖上一个铢,拿来裹尸未免奢侈了。若他再去劫驼队,记得在布匹上放点水,以免有闲找死的曝尸在街头。”

摩耶听不懂极月的讽刺,却乖乖一点头,保证一定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带过去。

极月再次『摸』了『摸』摩耶的头,从怀中『摸』出包还带了些温度的白面馒头来,塞到他手中。随即她一挥手,便出了破屋。

第208章 祭天司

极月沿着来时地路向旅店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咬着摩耶献宝似的给她的那半块干得发硬的馍。昨日便觉得刺杀大祭司一事有些微妙,粟角城似乎将计划做得很周密,却唯独没有安排刺客脱身的路线。若是平时一般的任务,脱身自然是刺客们自己筹谋的事。可如今是要在千万人中取下敌人的首级,在黑甲卫的包围下,若没了粟角城的策应,极月必然无法脱身。

粟角城对待三十六阁的刺客,从不会如此怠慢。他们是刀,用来斩杀一切阻碍,可粟角城对待好的刀,一向也是珍而重之的。为什么唯独这一次,粟角城会毫不吝惜自己的刀呢?

……

辰时,约好的引路使候在了旅店外。

引路使是对接头人的统称,他们大多不是粟角城的人,却因各种各样的原有欠了粟角城的人情,必要的时候会为粟角城的刺客引路,协助潜入或是出逃。

前来接应极月的是个穿着布袄的中年『妇』人,话不多,给了她一套干净的素服换上,之后便将极月带至司天监后院的小门。

那『妇』人在门前『摸』出块腰牌来,守卫便不再拦她,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司天监,竟是一点岔子也没有。

进了三重院门,守卫才少了些。空落落院中不见人,四周的楼阁却是盖得金碧辉煌,就连二人脚下踩着的石板路,都是玉石铺就的。直到此时,那『妇』人这才开口同极月交代了几句。

原来,极月是顶替了上个月告假养病的女官。因那女官自入了祭天司便一直疾病缠身,平常很少『露』面,除了掌事司仪外便不曾接触过其他人,即便如今换了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极月一路低头打量着祭天司中的地形,一边问道:“若掌事司仪来了,不一眼就识破了?”

那『妇』人面不改『色』地在前方带路,道:“奴便是掌事司仪。”

时值祭天司晨课,女官们都去了东阳殿读经,以至二人几乎走了大半个院子,都不曾遇到一个人。绕至浮屠塔园,极月正默记来回的路和四周楼阁的高矮,不想塔林间竟闪过一道光,刺得她眯起了眼。

光芒一闪而逝,带路的『妇』人却停下了脚步。极月放眼望去,却见前方的一座塔下,正跪着个白衣女子,方才的光便是自她耳铛折『射』而来的。

那女子闭目跪在浮屠塔前,口中默默念着什么,神态极为虔诚,身后还侍立着两个婢女。婢女中的一人见有人来,便径直走了来。

那婢女在极月二人面前站定,行了个礼,道:“司仪大人,公主有请。”

『妇』人抬头看了眼浮屠塔前的女子,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直到走近,极月才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她肤『色』白皙,五官挺立,虽打扮得朴素清淡,却难掩她行止间的贵气,只面『色』有些憔悴,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却有了不少纹路。她身形单薄,不似后宛城中大多女子那般丰腴健硕,倒像是久病初愈的模样。

“见过长公主殿下。” 掌事司仪在那女子身后立定,一礼。

白衣女子依旧闭目默念经文,半晌后才睁开眼,双手合十向着浮屠塔拜了拜,这才伸出手臂让婢女扶她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过白衫上的褶皱,抬头淡淡地看向掌事司仪,眼中似凝着哀痛。

“索玛,有许久不见了,身子可还康健?”长公主开口,嗓音很是柔美,却如她的神『色』般蒙上了郁『色』,即便是这样普通的一句问候,都听得让人悲从中来。

掌事司仪闻言,低了头恭敬道:“承蒙公主记挂,奴一切都好。”

这话答得中规中矩,却终究显得冷淡,全不似长公主那般伤情怀念。可长公主却不以为意,闻言微微一点头,轻轻呢喃了一句“那便好”。她说着,又看向了躲在掌事司仪身后的极月。这一看,她那双眼便挪不开了,还微微向前挪上了两步。

极月被看得有些心虚。自打立定后便低头行着礼,她如今的身份是祭天司的女官,行的也是祭天司的法礼,该说是挑不出什么错,却不知为何会让这长公主如此注意。

“这孩子……是新来的?”长公主幽幽问道。

“是铁鲁达家的孩子,来了有半年,身子一直不见好。如今好了,我便带她出来看看。” 掌事司仪答道。

长公主闻言,未在多言,却依旧看着极月。极月虽不觉自己今日行事有何不妥,能让人看破身份去,却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藏在袖中的匕首。

半晌,长公主忽收回了目光,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浮屠塔地顶端,道:“索玛,人都走得没剩几个了,你也别再躲着我。我来这里不过是想再看看驸马,替他祈些下辈子的福报。你放心,我不会在祭天司里给你添『乱』。”

掌事司仪低头道:“公主言重了,奴只在祭天司中做些分内的事,平常不在塔林走动。驸马过世了两年,公主一直还惦记着他,想来也是会有福报的。”

“两年……一眨眼已经两年了。”长公主满眼皆是掩不住的哀伤,忽自嘲一笑,道:“若不是因为娶了我……”

掌事司仪正要开口,却不想长公主却忽然问道。

“大祭司还没回来么?”

掌事司仪一愣,答道:“大祭司奉王上的旨意昨日便回城了,如今正在闭关,公主不知吗?”

长公主却看着浮屠塔,目中有什么在翻滚,良久,才道:“我那不懂事的王弟若真有这金口玉言的本事,我又如何还会在此处呢?”

长公主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索玛却似乎能听明白,她微微一皱眉,沉声道:“公主慎言,此处可是祭天司。”

“是,差点忘了,这里是祭天司。”长公主苦笑一声,回头看向了极月,忽又喃喃道:“大祭司的风湿症还闹得厉害么?”

“风湿症?”索玛又一皱眉,不解地看向长公主。

哪知长公主却只是摇了摇头,转过身让婢女收拾地上的贡烛,一边道:“父王还在的时候,大祭司行军去过千丈崖,在冰水里泡过一天一夜。还以为年纪大了,他也有痛的时候,倒是我多虑了。”

长公主说罢,向着塔林外走去。极月看着三人走远,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方才她拜过的那座浮屠塔。

不料这回索玛竟是主动开了口,道:“那是公主为大驸马立的浮屠塔。”

极月看向她,等她说下去。

一向冷淡的索玛却深深看了极月一眼,道:“铁鲁达伽罗,这是你的名字。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欠粟角城的人情了。但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都不要在这塔林里,尤其不要在驸马的浮屠塔前。长公主已是一无所有的人了,还望你们给她留下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