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语正埋头做手术，谢霖忽然过来。

急诊的手术室内部相通，但是之前两人都是各自在忙，她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谢霖，想起上次他接手自己手术的时候，是高健怀疑她违规操作来带她回总院审查的时候。

她半开玩笑道：“不是我又犯了什么事儿了吧？”

“哪儿那么多事儿犯，怕你倒台上体谅你一把也不行。”谢霖帮她收尾，在病患伤口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剩下的事儿交给助理和医护，两人举着带着手套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顾初语问：“那边忙完了？”

谢霖摇头，转瞬又叹息了一声，“那边有人接手了。刚才那个患者颅内积血，要开颅，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是张主任在做，我打副手。可巧了，七院的刘正国来了，我连副手都不配了，就来看你这边需不需要帮忙。”

七院的刘正国，那也是脑外科的专家，跟他们这边的张主任不分上下。

两个大拿在，他确实多余了。

顾初语眼睛瞪圆了一些，“七院的？”

谢霖低头看了她一眼，“嗯，听说同行的有七八个医生，都是各个科室的翘楚。”他说着叹息一声，“我来九院这么多年，七院跟九院除了互敲竹杠就是互相内涵，结果紧急时刻仗义挺身的居然是死对头。”

顾初语说：“殊途同归，当医生的心都是一样的。”

不是说么，这世上真正希望你好的陌生人，除了老师就是医生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有人匆匆跑过，动静很大，声音着急忙慌的，估摸着又是哪个医生不行了。

顾初语跟谢霖侧目看去，虽然习以为常，但是眼里都同事流露出惋惜。

恰好有两个拿着通知单进来接病人，问顾初语：“顾医生，这边结束了吗？”

顾初语点头，“可以了。”顿了顿，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刚才是谁那边的病人？”

护士眼底闪过一抹沉痛，慢半拍说：“不是谁那边的，是费医生抢救无效，没了。”护士眼底转瞬又闪过痛恨，“可恨被她救的那个小男孩的家里人，不仅不感激，还说她多管闲事，现在孩子腿折了，气管也有损伤，在手术室门口闹着要赔偿呢！”

“不是我说，费医生的伤要是当时躺着不动等救护车到了，完全不会有事，可那车都烧起来了，孩子直接休克，那家人到处求人！要不是她，别说腿了，那孩子命都没了！这家子人是狼心狗肺了！”护士说了，眼泪就掉下来了。

九院只有一个费医生，儿科的费玲，也就是她，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还竭力救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还是顾初语给做的手术，左腿骨折，被浓烟熏的声带损伤，比起其他人的鲜血淋漓，他情况算是好的了。

顾初语进手术室之前，只听小夏说了一嘴，说费玲伤很重，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对费玲的印象很好，两人经常搭档手术，她知道费玲离异，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大概是天下的母亲都对孩子有共情心理，所以在面对孩子时，她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个妈妈。

顾初语眼前一片模糊，耳听谢霖说：“人都没了，他们还想要什么赔偿！？”

顾初语像是才回过神来，“费医生在哪边？”

“6号。”护士说。

顾初语抬脚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谢霖不放心，跟身后的护士交代了一句，“有事叫我，我跟她一块过去。”

两人只摘了口罩和手套，连无菌服都没脱，径直从1号手术室穿到了6号，里面传来一片压抑的哭声，顾初语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就见手术台上围了一圈护士，小夏正给费玲清理身上的血迹。

一门之隔，外面也是哭声，哭的却不是生死，而是贪婪和欲望。

顾初语站在中间，一边是沉痛，一边是凉薄，最后，她还是选择推开最外面的门，翟主任红着眼睛站在一众情绪崩溃的家属中间。

死的是他手底下的人，他比谁都心痛。

他也要为自己人争取最后的尊严。

他身上的白大褂被拉车歪了，头发也因为忙碌和疲惫凌乱不堪，但依旧挺直了腰背，据理力争，“费医生不仅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情，她做的也是一个好人会做的事。她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但是你们记着，她不欠你们！赔偿没有，要告你们告医院！我就不信这个世界真的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要让一个恪尽职守的医生冤死赔偿！”

家属也是恶狠狠的，“恪尽职守？谁不知道你们九院就是吸血的，谁要你们救治了，没她生拉硬拽那几下，我儿子的腿会断吗？现在不仅孩子受罪，还要各种医药费！她死了就能逃脱责任了啊？她死了你们还有抚恤金呢！那抚恤金也有我们一份！”

翟主任也是没见过这样吃人血馒头的，一时气的脸色涨红，耳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抚恤金给你哪一份？她是你妈还是你奶奶？你有直接继承权利吗？”

家属也没料到医生会这样直白的骂人，怔愣了三秒之后，一拍大腿，“好啊！讲不了理就骂人是吧？我告诉你们！我花了钱的，但是我这钱花的冤枉，你们连售后都没有！曝光！我要曝光！让大家都看看九院吃的好一手人血馒头！”

顾初语插着口袋，一张皙白的脸都露在外面，半点也不怕女人举起来的镜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怕你曝光。我们从事医生这个行业，就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日夜颠倒的加班，病人优先救治，无休止的进修，还有病患家属的一切指责。”

“费医生出车祸的时候肋骨断裂，以她的专业知识，原本可以躺着不动等救护车，是你们的车快要爆炸了，是你们求的她去救人。”顾初语说着，眼前一片模糊，“医生也是人，也有父母，孩子，她不怕死吗？费医生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她比谁都想要好好活着。但是她选择救你儿子，她在我们这里是英雄，她的女儿，和我们九院都会以她为骄傲。”

“你作为受益者，要售后？怎么着，你碰瓷儿我还要给你鼓个掌？我告诉你们！医院的售后，管的是病症！不是你们不要脸的资本！！”

顾初语说完话的瞬间，手术室门口的长廊里，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