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 分类:古言 | 字数:3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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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孤掌难鸣
毛巾上的水已经已滴干,时嵬还在想今日博士的那堂课。
季伏微转过身把她的毛巾拿过来,看见时嵬脸上并未被水打湿。
时嵬也看着他,疑惑道:“今日钟博士给我们上课,你听说了吗?”
他又把毛巾打湿,“嗯。”
折好毛巾给她轻轻擦脸。
时嵬道:“你也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
“听赵眉仁添油加醋一番,也算是知道了。”
“你懂他们的话?”
“难道你不懂?”季伏微叹气。
时嵬道:“我不懂,我只知道正义就是正义,哪有什么百姓的正义和天子的正义之分,照这样说,穷人和富人也有不同的正义,正义就是正义,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是相同的。”
季伏微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看六和塔?”
“记得啊。”
“塔尖是什么样的?”
“细细的,小小的。”
“塔座呢?”
“坚实,宽厚。”
季伏微想要同她说,长久以来,任何国都皆如六和塔。
上面只有一小部分人。
他们乐享权力,高枕无忧,或许有一天他们会丧失信仰,或丧失有效掌控臣民的能力,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接着他们会被塔中间的一群人推翻,他们赖以生存的权力会被塔中间的人废黜,因为那些人拥有着煽动塔楼底层百姓的伎俩,把底层百姓拉到他们一边,以均富贵惩恶扬善之名,行阴谋诡计窃皇权之实。
一旦塔楼中间那群人的阴谋得逞,他们便就会像之前的塔尖上的那少数人一样,将塔楼底层的百姓重新踢回原来的被奴役被剥削的深渊,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塔尖之人。
到了那时,又会出现新的塔中间的一群人,从塔尖之人和塔层之人分化出来,新一轮的夺权夺位过程便又开始反复了。
在塔尖、塔中和塔层三个部分中,唯独塔层下的那些人没有达成他们的目标,即使是如同昙花一现的得到也不曾拥有。
因此,这样的轮换总是在进行,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时嵬面上露出诧异之色,道:“六和塔怎么了?”
季伏微摇摇头道:“没有什么。”
他把毛巾递给竹荆,不再多说。
午后离了课,时嵬肚子有些饥饿,自己收拾了东西前去官厨找东西充饥。
斋仆一面给时嵬盛饭菜,一面挡住时嵬的目光。
她发现了他的动作,伸长脖子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斋仆记得赵青棋的嘱咐,道一声,“没有什么事,只是在玩闹。”
时嵬吃惊道:“既然没有什么事,为什么你要遮住?”
他回话回得很愚蠢,当时嵬是个好糊弄的孩子。
斋仆却并不在意,他本也不是惯于管闲事的人,这六学里都是富贵人家,高门子弟,他小小一个奴仆怎么敢多管。
他还是回答了时嵬的话:“他们都是西斋的人。”
时嵬说知道了,对着那几个西斋的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当中一个瘦小的生员握紧了拳头,缓缓道:“没有什么大事,兄台且自行用饭。”
“可是他们往你汤中吐口水。”
话声一落,官厨的人都安静了。
她用最简单的话,解释现在最莫名其妙的场面。
那人摇摇头,冷冷道:“无需你多管闲事。”
斋仆觉得时嵬蠢,就算要管闲事,也应该看看对象是何人,况且人家并不接她的好心。这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听见了吧,不用你个外舍生废话。”那几个人嚷嚷。
“我不是外舍生。”时嵬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个小矮子,还说自己不是外舍生,你是哪一斋的,斋长是谁?”
时嵬沉思片刻,虽然她比起四门学里的师兄师弟们算矮,可她今年个子猛一长,已经和外面十七八岁的姑娘差不多了。
见她不回答,为首的一人冷笑道:“不敢说是吧,你有种管闲事,还没胆子给咱们看看你的生牌?”
时嵬摸摸身上,叹了口气,道:“好像在斋舍内,我没带出来,但是我是北斋的人。”
那人不信,说道:“你说你是北斋的人,我问你北斋斋长你可知是谁?”
时嵬点点头,“季伏微。”
这几个人都跑到了时嵬这一边。
那当中瘦小个子,像是根甘蔗的男孩说,“我不用你管我。”
时嵬说,“我是对事不对人,针对的是你们这种欺凌同门师兄弟的行为举止,你们西斋的人都是这样无礼?任意往生员的汤里吐口水?”
其中一个人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这张小脸是真漂亮,从这张樱桃小口中吐出的话都是香喷喷的。”
时嵬道:“这一点我们倒是不一样,从你那张嘴里吐出的话,反正不是象牙。”
发觉时嵬在骂他,他即刻就要掀桌子打人。
斋仆连忙拦住,“这位是北斋二所的生员。”
“我们西斋和北斋井水不犯河水,怕他怎的?”
又有人冷笑道:“北斋的斋长是季伏微,他不是一向自命不凡吗?让他们这一斋的小师弟顶着张紫红的猪头脸回去,看看他什么反应,哈哈哈哈哈哈……”
时嵬惊讶,“哦?”
“你动她一下试试?”元幕在时嵬对面坐下,手里拿了个盒子。
叹道:“在北斋的官厨还能遇见你们西斋的人,真巧得很。”
四门学西斋的人动起手,元幕从时嵬面前的四方桌翻过,挡在众人前面,捏了捏指骨,活动脖颈道,“非要闹出点乱子,见些血色你们才肯滚?”
一人大着胆子把瓷碗砸向元幕头上。
时嵬也吓一跳,没想到他们真敢在四门学里正大光明作乱,“师兄小心。”
元幕道一声,“哎。”
一脚把那人踢飞出去。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没有丢出去的瓷碗,躺在地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们北斋,欺人太甚。”
“嗯,觉得欺负人,就找北斋长去。”元幕淡淡道,“再让我看见你们出现在北斋的官厨……”
人都跑完了。
时嵬本来想好不和他说话,可他一出手帮了她,她又软了心,本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他那日不知抽什么风,攥着她的手非要亲她,她不肯,他把她的手都握红了。她觉得他当时不是在开玩笑,被他吓得脸都白了。
元幕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来给你赔罪。”
“嗯。”时嵬不咸不淡。
“这个给你。”
“什么?”
“你打开看。”
盒子里是颗蓝色的珠子,晶莹剔透。
“是什么?”
“别人给我的,我想着也没有什么用,就给了你。”
“我不要。”
“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
他点点头,把那颗珠子捡起来就要丢掉。
“师兄做什么?”
“你不要它就没有什么用了。”
“要,要的,还可以回头用来打鸟玩。”时嵬说。
“那我们现在算是说和?”
“好吧。”时嵬说。
又沉吟着,道:“以后要是师兄还吓唬我,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以为他只是在吓唬他,元幕说,“好,以后不会了。”
他哪里是吓唬她,只是起了贪念,一心想拥为己有,一个人若有了贪心,就难免坐卧难安,尤其是看着她和另外的人说笑,他甚至想要杀了季斐裕。
季伏微跪坐在钟博士面前道:“还请博士把账目给弟子。”
钟博士道,“你以为有这个就可以威胁到他们。”
“是。”
博士摇头,“因为此事,于氏一族三百七十五人死在牢狱中,剩下的女眷和稚子被赶出良渚,放逐外郡。你这一掀,雨师家和宇文家不会放过你,从今后,你也难在良渚世家中立足,你可想过季家的境地?”
“倘若顾前顾后,难免失了先机。”季伏微只是如此说道。
又沉沉道:“于家被嫁祸,被流放,一族几乎覆灭,我并非只是为了某一个人想要这样做,也为了他们一族,不平事,自然要有人铲除,这任务落到弟子头上,弟子自然要认。”
“你以为陛下会废后?”
“良渚的律法不是专为良渚的百姓白丁设立。”
博士又皱眉道:“现在还不是时机,你太着急。”
“弟子要用这证据去做盾牌。”他道。
博士神色很凝重,“去阻婚?”
“是。”
“你以为可以阻皇家之令?”
“是。”
“你可知你站在了谁的对立面?”
季伏微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缓缓道:“奸邪的对立面,是更加邪恶还是正义?”
钟博士笑了,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这要看你如何界定自己的心性。”
季伏微道,“我知他们站得极高,背靠山河,可俯视苍生。
心中却想。可为那一人,九死亦不悔。
博士沉思着,终于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已说服了我,可我并不能把东西给你,而且,老夫以为,有了那东西,你也威胁不了皇后一族,陛下不会把她推出去置之不理,这步棋,你走错了。”
“东西已经不在四门学内?”
“嗯,此刻已经在陛下手中,也许,已经毁掉。”
季伏微脸色沉重,道:“多谢博士指点。”
钟博士忽然笑了笑,“和天斗,你斗得赢?”
“弟子且去一试。”
他凝视着季伏微:“你最好和你父亲站在同一处,如你站在了季家对立,那你就是多了一个敌人,大司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他想要杀了那个孩子,轻而易举。”
季伏微肯定,“他不会。”
“如今的情况是,他也在观望,只要你为了那个孩子做出不利于季家之事,他会毫不犹豫。”
“还请大人指点。”
“简渠。”钟博士道。
“她?”
“若真的接受皇家赐婚,于你和季家而言,都是个保障……”
季伏微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弟子不能。”
博士笑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你这一句不能是大错特错。”
缓缓道,“简渠公主,是一件美丽的武器,得之者,将得大幸。”
“可无论武器多么美丽,终究,只是一把武器,你用好了,自然可以拿她去威胁陛下,这可比你拿皇后去威胁陛下来的好。”
“弟子做不到。”
“你心里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得到想要的。”
钟博士道,“这件事上,你父亲不会帮助你,你身后也没有别的助力,岂非孤掌难鸣?”
“那是弟子的事。”
钟博士沉默了很久,叹息着道:“你为君子,可天子却不是,如今的局面,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扭转。”
季伏微目中有些黯然之色,道:“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他们都要她的命。”
“你心里不是明白吗,为何还自问?”
季伏微叹息,“我明白,却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