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略有些狐疑地转过身，飞奔去了西边的家祠。

在父亲那里，家祠一向是林家重地，知雨还记得，自己唯一一次被父亲用戒尺抽手心，就是因为小时候躲迷藏，躲在进了家祠供桌的桌帘里头。

临近家祠，便听见许多“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再走几步，便看见五六人正架着木梯，用那两人长的木板，将祠堂的窗户封死。

家祠的正门外，林之业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神情冷峻地看着这一幕。

“爹……您这是在，做什么？”知雨一路跑得太急，略有些气喘，“姐姐呢……？”

“你姐姐今日犯了大错，要交给林家的列祖列宗处置。”林之业高声答道，他看了知雨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明白……姐姐犯了什么错？”知雨微微低头，忽而恍然大悟，“是不是今日在堂试的时候……”

林之业冷哼了一声，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并不解释。

“那不是姐姐的错啊，是我……求她和我换了签，再说姐姐今天说得很好啊，为什么爹你——”知雨回头，见那些下人已经封完了四面的窗户，开始封这家祠唯一的出口，她不可置信地失了声音，然后抬头望向林之业的脸，“爹这是要做什么……什么叫‘交给林家的列祖列宗处置’？”

林之业淡然答道，“从今日起，你姐姐轻岚就在这家祠里待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开祠验人，如果她还活着，那就算祖宗开恩，不然，便是祖宗也不饶她。”

知雨一惊，往后退了一二步，望着父亲像望着一个陌生的人，她不相信昔日里谦和温良的父亲，会突然要人性命。

眼见下人们就要开始封上大门，知雨扑向那几个正要动手封门的下仆，将他们推远，又踢倒了他们刚刚架好的木梯。这时她才看见，祠堂里，林轻岚正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竟是连头也没有回。

“姐姐，你呆在里面干什么，出来啊！”

林之业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几个下仆上前擒住了知雨的肩臂。

“带三小姐回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她出来。”

大门被封以后，房间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黑暗里，轻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老实说，刚才知雨的表现让她微微有一点感动。想来这个妹妹大概就是年纪小，又被岫娘惯坏了，不过到底懂得知恩图报。今天为她换一签，倒也不算白费力气。

林之业抱着怎样的心思，其实不难猜——轻岚清楚凭自家商人背景，在学堂上说那些话会有多大风险，但她已经把有风险的部分尽可能地转移到了李慕那边，只是没想到林之业仍然用他自己的方法，给林家又上了一层保险。

不出意外，明日她被父亲关进家祠“严惩”的消息就会传遍岱陆城，传到所有今日在场的权贵们的耳中，传入宫中，和那份在学堂上的陈词，一起上达天听。

如果上意惜才，自会降旨留下林轻岚的性命，如果上意微妙……那么就祭出她这个女儿的性命，保林氏全家平安。

想到此处，林轻岚揉了揉额角，林之业这个人，不是属狐狸的，就是属狗脸的，早上看到那篇《五柳先生传》还兴高采烈，下午起了对辩风波，转头便要取自己的性命。清元道长还说自己的生母是个极机敏的人……一个极机敏的人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嘛。林轻岚不禁对师父的判断力起了怀疑。

不过，刚才自己一进这祠堂，便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与别处不同，人多时毕竟不好细看，不过林之业既然要将自己关进来，便索性遂了他的愿。

轻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外面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应该都走远了吧。她转过身，闭眼凝神，再睁开眼睛，双眸覆上了淡淡的金色光华。

顷刻间，整间家祠的内部结构便展现在轻岚的眼前。

顶部横梁的魂线粗实、明亮，是耀眼的金色流光，而房内的几道立柱相比之下则暗淡许多，靠近地面的部分微微泛红，细看便发现，无数贯通立柱的魂线流至地面时便转为了浅浅的橘色，也许是潮湿造成了些许腐蚀。

供台、案桌、瓶器、灵位……祠堂里每一件物品的魂线，共同勾勒出屋内的布置，虽然此刻房中晦暗无光，轻岚却能自如地行走、检查每一处令她感到可疑的地方。

终于，在最高的那个灵位后面，轻岚发现了一处暗格的轮廓，然而墙面摸来摸去都十分平滑，那联通着暗格的机关埋在墙内，通向祠堂的后院，在祠堂里面是无法开启的。

轻岚思前想后，决定直接破坏这里的魂线。

她略一凝神，观察了一下暗格的结构，指尖升起一道几不可察的红色光晕。而后，轻岚以手为刃，极快地斩断了暗格开关的那道魂线——暗格霎时弹出，轻岚伸手去探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是几本书册。

这几本书册的魂线虽然十分普通，但不知何故，越靠近它们，轻岚似是越能感受到几分似有若无的怨戾。

一般来说，一件器物一旦被造出来，便成了一件独立的东西；然而也有一些例外，比如一些由名匠制作的物品，由于匠人在制作时投入了极为巨大的心力，故而那些物品的魂线中，便会融入一些来自匠人的意念。

这些书册摸起来已经颇为陈旧，可上面的气息却依然保留着，可以想像，书写之人心中怀着怎样的愤恨与怨怼。

轻岚略略犯难，虽然能借着魂线看清物品的结构，可是此处无光，她并不能判断这三本厚厚的书册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些只能等有机会，再搞清楚了，会被林之业如此珍藏的东西，必然事关紧要。

林轻岚将书册重新放回暗格中，又去取了些案台上香炉里的灰到墙上画好针阵法，仔细地修复了方才切断的魂线。

在这祠堂中找了这样久的东西，轻岚略略觉得有些渴。她停了手里的动作，寻了一处案桌，不再消耗体力，安心地蜷了身子休息。

这一夜，岱陆城下起暴雨，而林之业书房的灯，则通宵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