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轻岚失眠了。

在到家以后，轻岚才知道，在他离家后不久，就有人来家里闹事。

原来白天的时候，一部分官员在宫门静坐，还有一部分则带着人，来到了林家。好在林之业处变不惊，先关上了家中所有的大门，随后在人群聚集的那道门后架上了干柴，下令若对方强闯，立刻点火。

官员们见在这里讨不到甜头，便转而去了西城的其他商户家中。

这一日的风云变幻，在傍晚时分林之业已经听了个大概，待轻岚夜间到家后，他拉着女儿到书房里待了大约两个时辰，把这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无分巨细地盘问了一遍。

林之业全程拉着脸孔，轻岚知道那未必是有怒火——而是他在思考。

这一场问询到最后，轻岚已经抑制不住地打起了呵欠，林之业才放人。可是等会到璃贝轩，洗漱之后再躺下，轻岚的脑中却无比清醒。

躺在床榻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其中出现最多的，是杨玄庭的侧脸。

轻岚蜷了蜷双脚，将自己抱成一个团，把脸埋进膝盖与被子的缝隙中。

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轻岚翻了个身，觉得寡言少语也没有什么不好，总是比舌灿桃花的要值得信赖一些。

尽管杨玄庭看起来十分地关心和体贴，但和他相处起来总有一些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轻岚一笑，虽然直觉很少欺骗自己，但细细想来，杨玄庭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心，虽然他的那些“关心”在轻岚看来都过于笨拙了些，但这些笨拙，回想的时候却也有些可爱。

“姑娘怎么还没睡呀？”侧方的晴芳听见轻岚辗转反侧的声音，坐起了身，“心里烦闷么？”

“没有，就是在想白天的一些事。”

晴芳闻言，想起白天林宅被围攻的情景，叹了口气，“今日确实不太平。”

“只怕往后的太平日子，越来越少了。”

轻岚一面说着，一面翻身坐起，披上了衣服便用脚去探鞋。

“姑娘要去哪儿？”

“反正睡不着，我去院子里跑两圈，晴芳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说着，轻岚已经走到出了门。她扬起披着的上衣，两手入袖，又很快系好了衣带。

望着轻岚远去的背影，晴芳一时恍惚，只觉得林轻岚的步子比往日来得还要轻盈几分。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这个问题，林轻岚自己也并不真的明白。

尽管这一晚用剧烈的运动终于换来了入睡，但在次日清晨，轻岚还是早早地起了。她打水冲了个澡，仍像往常一样准备着出门。

晴芳几番劝阻，希望轻岚这几日好好待在家里，但在昨日那样的事情发生之后，没有人比轻岚更明白，此时若是闪躲，只会辜负了先前的所有努力——她今日不仅要去，还要堂堂正正地，从国子监的南门进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漫步走过国子监长长的过道。让那些国子监中怀抱着偏见与傲慢的太学生们看看，商旅之人的勇气。

正当诸事妥当，要出门时，璃贝轩外传来叩门声。

“林姑娘，老爷请你去撷芳园用早膳。”

“我已经吃过了。”

“这……林姑娘还是去一趟吧。”

轻岚微微颦眉，她提着装了笔记本的手袋，快步往撷芳园去了。

片刻后，轻岚还未踏入撷芳园中，便听见林之业笑声朗朗，似是在与人谈天。轻岚止了步子，停在园外的雕花石窗外往里望了望——撷芳园内，林之业坐在他的主位上举杯饮茶。

轻岚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因为在林之业的身旁，坐着一个她也很熟悉的身影——杨玄庭。

他昨晚不是去绍平山，接那位太平郡王了么？这会儿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父亲，杨大人。”进了园子以后，轻岚来到二人跟前，轻轻一福行礼，“父亲找我？”

林之业脸上颇有几分喜乐之意，“玄庭今早刚接太平郡王回京，一安顿下来就来看你了。”

“玄庭”这个称呼让轻岚心中微动，她记得，就算是和林茗相交甚笃的杨既灵来了，父亲也照样喊他“杨大人”，而今这一声亲昵“玄庭”，像是认定了杨玄庭是自己的晚辈。

杨玄庭站了起来，“虽然伯父说了你没有什么大碍，但我还是不大放心。”

他直望着轻岚的眼睛，又低声道，“大概，若不能亲眼见到，是不可能真的放心的，所以和郡王殿下回了岱陆以后，还是想来府上看看，希望没有唐突。”

林之业闻言又笑起来，轻岚一怔，惊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热——且这一番“惊觉”，似乎又让更多的血往脸上涌去。

经过一夜的奔袭，杨玄庭的面色比昨日看着略微有些憔悴。轻岚低下头，看起来他并没有说谎。

杨玄庭确实没有说谎，他的确一进岱陆城就往林宅来了，只不过这不是他的主意，是李钦的。

轻岚暗自吐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让杨大人费心了。”她淡淡地道，脸上却连一份笑意也无——眼前的这个杨玄庭莽直地杵在那里，也不懂得收敛自己的目光，让轻岚浑身都感到不甚自在，她一时微恼，望了一眼桌上的茶饭，轻声道，“劳碌了一天一夜，您也快些回府休息吧。”

这个反应不是杨玄庭想要的。

他刚一进城便到林宅来探望，是为了趁机赢得更多信任，也是希望能够从林轻岚与林之业的反馈里获得关于下一步行动的线索，但林轻岚现在似乎是把“无动于衷”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你要出门？”杨玄庭瞥了一眼林轻岚的手袋。

“国子监。”

“我送你。”

“……不必了。”

轻岚后退了一步，她一抬头，便撞上了杨玄庭那双深邃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否则这分莫名其妙的窘迫会让她的脸像火一样烧起来，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会看见她的脸像三月桃一般红。

她看了一眼林之业，又轻快地扫过杨玄庭的脸，轻声说了一句，“抱歉，时间快来不及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说罢，轻岚转身便快步走了，她微微低了头，只是今日束起了长发，无法将脸藏进垂落的青丝之间。

望着轻岚的背影，杨玄庭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一旁林之业捏着手中的茶杯，一派从容地将杯中水全部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