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燕都，这会儿才刚刚有了些开春的迹象。

这里是魏国最北部的都城，一年之中有五个月都在下雪，稻子只能收一季。也因此，这里的百姓务实而勇猛，其民风之剽悍诸国均望之项背。

离了天师府，卫中骑着马向将军府而去。

虽然都带个“府”字，但他的将军府和天师府是万万不能相比的。卫中的宅子不大，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他住北边，妹妹住东边。

他今年二十七，却还未曾娶妻，与妹妹卫媛相依为命。

对这个已经年纪不小的壮汉来说，如今最让他发愁的婚事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卫媛的。

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卫中对她可以说是宠上了天。

卫媛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来提亲的人可以说是踏破了门槛，可卫中一个也瞧不上，他立了个比武招亲的擂台，想物色个身手过人的男子来照顾小媛儿的后半生，可他忘记了自己是魏国第一武将，轮打架，十七八岁的少年里哪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这么一来二去，卫媛自己的眼光也渐渐高了起来，再加上卫中基本都由着妹妹的性子，后来许多说媒人拉来的对象，都是直接卡在了她自己的这一关。

十五岁时，太史令家的公子痴迷于卫媛的美貌，每日都来卫家的将军府前为小媛儿吟诗，歌咏她的美貌，卫媛觉得新鲜，便自己爬上了墙头去围观，还将自己种的花儿捆成一束，丢了过去。

可是卫中不喜欢太史令家的公子，觉得他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所以某一次这位小公子又来吟诗的时候，他直接冲出去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呵斥他以后不要再来卫家扰民。

卫中原以为这一举会招来卫媛的反感，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岂料妹妹很是体谅，并扬言，这样没种的男人，她也看不上。

当时卫中还笑哈哈地说不愧是我卫家的女儿，结果到现在，卫媛已经十九了，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婆家。

来到家门前，卫中叹了口气。

他隐约地觉得，小媛儿是耽误在自己手上的。

推开家门，他隐约闻到一股饭香。这倒是奇了，往常家里的三餐都是他亲自下厨，今日这还是头一遭。

来到正厅，果然，卫媛已经在饭桌前等候多时了。

“嚯。”卫中望着一桌的红红绿绿、汤汤水水，眼睛都直了，“这都是你做的？”

“哥哥尝一尝，我好久不进厨房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十九岁的卫媛双颊泛着微微的红光，两侧的头发有些许垂落，她顺手将它们绾到耳后。

她实在是一位美人。

看过她容貌的人，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尽管她已经十九岁了，试图来说亲的人家依然络绎不绝，甚至于某些人即便是收到了拒信，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只求再见卫媛一面。

曾有一位风水师，在见过卫媛之后，称赞她的美貌不在皮肉在骨相，因为她天庭饱满，鼻梁高直，两只水灵灵的眸子如同宝石，镶嵌在深邃的眼眶之中。

这样的骨相美人，即便是上了年纪，也永远留有一股美人的灵气，而绝不会像大部分迟暮的妙容女子一般，一旦年老便美丽尽失。

卫中看着这样的妹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正当他怀带着伤心不知道如何开口之时，卫媛一手提了一壶陈酿，重重地放在了卫中的面前。

“小媛儿这是干什么？”

“我有件事，要告诉哥哥。”卫媛神情坚毅，“你先干了这壶酒，我再说。”

卫中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你……你又打人了？”

“不是……”卫媛皱起了眉头，认真地俯身按住哥哥的肩膀，“你先喝了它我再告诉你。”

卫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卫媛为他开了酒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正好，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卫中说着就直接端着酒壶灌了起来，不多时，那一壶巴掌大小的酒坛已经见了底，“你先说我先说？”

“我先，你等等。”

卫媛也开了自己的酒壶，像哥哥一样豪饮了起来。

卫中并不劝，他和妹妹继承了老卫家的传统绝学——千杯不醉。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喝得过他们兄妹俩。

不过，他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经历并不美好，甚至还有些令他心有余悸。

四年前景戴之战，他率军前往魏国的西境，防备景、戴二国的乱民军旅进犯魏国边境。结果到了边境，初战告捷的庆功小宴上，他意外地发现，立了头功的那个小卒，竟然就是女扮男装的妹妹卫媛。

对于妹妹的胆量，他从此有了新的认识。

不一会儿，卫媛的酒壶也空了，她将空壶放在了一边，轻声道，“妹妹有心上人了。”

卫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怔怔地站了起来，“什……什么？”

“我说，我有心上人了。”卫媛的目光毫无避闪，她看着哥哥的眼睛，“除了这个人，我谁也不嫁。”

“……喔。”卫中眨了眨眼睛，又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谁啊。”

“这个人，哥哥也认识。”

“哦？”

“我说了，你别太惊讶。”

“你讲你讲。”

卫中的胸口涌起巨大的喜悦——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既然是妹妹看上的，只要对方是个活人，他都没意见。

“嗯，他不是燕都的人。”

“只要是青年才俊，是不是燕都的人有什么要紧，就算不是魏国人，哥哥也不在乎。”

卫媛脸上浮起了些许笑意，又道，“他不是个安稳的人，和哥哥一样，都是个要上战场拼杀的武将。”

“也是武将？那好啊，”卫中很高兴，笑道，“本来么，要是身上没点功夫，哪能降得住我的妹妹？他人在哪里？”

“在……岱陆。”卫媛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我刚得的消息，他从天芒山一带回朝了。”

卫中怔了一下。

倏忽之间，他仿佛五雷轰顶。

“……杨玄庭？”

卫媛先是微微低了头，然后带着娇羞的微笑点了点头。

卫中心里一沉，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师府里的那个妖孽要和自己说那一番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