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先纠正林姑娘一件事。”

尽管面前的林轻岚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但姜白石语气之中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目光微亮，如同在与朋友谈天。

“今日的晚宴，我相信林姑娘也看到了廖大人的所行所为，他虽然有时候是有些冥顽不灵，但我相信，他今日晨间在对阵席高台上的慷慨陈词，都是他的肺腑之言，绝无半点为操纵百姓而刻意钻营之意。”

“姜大人是觉得，我早上那句他以‘家国情怀’为器的话，是误解廖大人了么。”

“正是。”

林轻岚目光微落，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是不是肺腑之言和是否钻营操纵，其实并不矛盾吧……”

“或许在旁人身上是这样，但廖峥不会。对他而言，这是一个朝臣的风骨。”姜白石认真地说道，“你若不能理解这一点，就无法明白廖峥是个怎样的人。”

“我还是保留意见。”林轻岚很干脆地回答，“但姜大人先继续说吧。”

“好。”姜白石点了点头，“我为什么要强调这件事你之后就知道了，但总之廖大人是一个有风骨的执拗老头，你先记着。”

叶律冷哼了一声，并不置评。

姜白石接着道，“今日的五场对辩，除了我那场失利，剩下的几场我们都赢了。这也即是说，我们已经确定了‘重开商事’的大方向，接下来的六天国辩，大家会讨论的，就是‘如何重开’的问题了。”

林轻岚点了点头。

姜白石深吸了一口气，“可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林轻岚微微皱了眉头，还未明白姜白石的用意。

“我景国，究竟谁最通商事？难道是我们的户部？可商法十七年未改，不就是因为他们以商为末，只一味禁止，不愿多事么。”姜白石的声音掷地有声，说起正事的时候，他面容肃穆，这指点江山的姿态如同变了个人。

“你看看，即便是在国辩上，领衔宣讲的几人里，廖大人是兵部的，我是吏部的，叶大人则是六部之外的监察，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内行。这不是很荒谬么？”

“这么说倒也是。”林轻岚陷入沉思，而后几乎是灵光一闪，一缕记忆如福灵心至一般，“诶，之前陛下不是责令一批官员修改商法了么，好像还让定远侯来协理了这件事，我父亲林之业当时就被请去当了参考。”

“对，我正要说这件事，”姜白石笑了起来，“修改商法，是户部、吏部、中宫三方合议的，其中以户部人数最多。要说户部从前是六部之中最闲的地方，如今皇上忽然就要重整商法，大伙儿都摸不着头脑，全靠皇上一纸死令在后面推着。”

“……我越听越糊涂了，姜大人。”

“哎，林姑娘，已经够明白了。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我们修订商法都能召国内的商户前来问询，那么这样一场涉及到举国商事命脉的要议，又怎能让商人缺席？”姜白石道，“再者，朝中的保守派势必仍会竭力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奋力压制行商令的施行范围。朝臣不比商户，这件事并不和我们直接利益相关，只有你们才能真正了解，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我大概明白了……”林轻岚望向姜白石，“姜大人想让我去劝说我父亲，让他作为国辩的宣讲者，站上对辩席？”

“是，恰好户部尚书孙逢雨从前也是廖大人的学生，倘若我们能以大义说服廖大人站在我们这边，再让他去劝说户部的孙大人配合，如此里应外合，诸事可成。”姜白石终于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非要你父亲不可，林姑娘你自己也可以，毕竟你是行商令的主笔，且朝议的时候也表现不俗。”

林轻岚叹了口气，“不，我只能讲讲道理而已。真的说到生意，我是半天也没有经营过。”

“那么你父亲……？”

“如果姜大人希望我父亲参与国辩，您可以自己去找他，说明方才您的这些考虑。”林轻岚苦笑着道，“这样反而更正式一些，也更能让他感受到来自你们的信任。”

说着，林轻岚顿了顿，却忽然话锋一转，“但是，我劝姜大人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要让我父亲直接上台。”

姜白石怔了怔，“这是为什么？”

“姜大人觉得商人是内行，所以在这件事上有发言权，这话不假，”林轻岚淡淡地开口，“可就是因为他是商人，这件事关乎到他最直接的利益，所以他说出的话，才最不容易被众人相信。”

话音落下，四下一片寂静。

林轻岚面色平静，“请两位大人想想，是不是这样？”

一直未曾开口的叶律此时终于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声道，“不错，不论林之业说什么，他都是在为自己谋利，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和忌惮。”

叶、姜二人面色都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未曾想，林轻岚只用寥寥数语，就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另一面。

林轻岚抬头看了看天，见月亮又西移了些，知道时候已经不早，她低声道，“已经很晚了，我可能已经不能再久留，可有些话，我想讲给两位大人听听。”

“林姑娘请说。”

“我上午听叶大人提了一句‘禹国’的变法，一时好奇，就去国子监的大书楼查了查详情。”林轻岚低声说道，“方才姜大人说，朝中的保守派可能会奋力压制行商令的施行范围，我觉得，或许我们就应该让他们得逞呢？”

叶律一怔，“你是说……”

“禹国的全国通商，也不是一日就促成的局面。”林轻岚微微侧头，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大人，“或许，我们可以先划出些许郡县为行商特区，先小规模地进行通商，等积累一些经验过后，再逐渐开放通商驿口。这样会是更稳妥的做法。”

“行商特区”四个字如惊雷一般落在叶律与姜白石的耳中。

“妙啊。”叶律再一次轻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