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上山吧。”林轻岚侧头说道，“再不出门，我怕夜里山路不好走。”

杨玄庭应声点头。两人没有在别院中多作停留，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之后，便换了着装，又捎上了几件御寒的衣袍，乘着快马出城。

凌霄山的北峰在这一片山峦的最北面，是群山之中的最高峰，尽头是一处断崖，常年被山雾笼罩，无人知晓山崖的另一头是什么地方，也鲜少有人有心去探索——那么深的悬崖，只怕即便有人想去探索，也是有去无回。

两人此刻都穿着传令兵的衣服，从岱陆到凌霄山一带常常有身着此类官服的传令人经过，故而两人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畅行无阻地一路行至北峰山下，眼前的道路就只剩下一条窄窄的、只容一人通行的石阶。二人弃了马，拾级而上，然而直到黄昏，也只刚刚到达了半山腰的位置罢了。

这北峰的石阶极为陡峭，好几处几乎是垂直向上，攀爬是需要手脚并用，又因为甚少有人会到这里来，所以有些地方的台阶风化损毁，也无人修补，越往上便越是危险。

夜幕终于降临，两人也来到了一块山间的开阔地，轻岚仰头望向峰顶，只觉得它看起来比从山脚看还要巍峨险峻。

杨玄庭拔剑砍树，想在背着风的一面垒个柴堆生火，一剑下去，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大树倒下的声音，他回头，就看见轻岚已经将一棵碗口粗的大树齐根斩断，正将他们切割成适合运输的木柴。

杨玄庭叹了一声，便将剑从眼前的树上奋力拔出，去帮一旁的轻岚搬运柴火。

很快，两人生起了一堆火，杨玄庭与轻岚靠在一块儿取暖。

两人都披上了御寒的衣袍，此时听着木柴在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响，只觉得万籁俱静，世间一片祥和。

林轻岚望着火焰，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便升起了几分困意，她靠在杨玄庭身旁，低声道，“等这些事情都尘埃落定，如果我们俩能来这个地方定居，倒也是很好的。”

“好啊。”杨玄庭说着便环顾四周，“这个地方立一个小屋，倒也方便。”

“不过山上的生活是很清苦的，”轻岚抬起头看向杨玄庭，“可不会有恒温的庭院或是可供驱使的下人喔。”

杨玄庭笑了起来，“这清苦比起行军如何？”

“……唔，那好像还是行军辛苦一些。”林轻岚嬉笑着低下头去，又重新靠在杨玄庭的肩膀上，“对了，你中午的话还没说完呢。”

杨玄庭手中动作变缓了一些，还没说话就叹了口气。林轻岚听出他声音中的无可奈何，轻声道，“先前听你讲那个砚台的事，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有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可为什么如今见了面，却形同陌路了呢？”

杨玄庭沉声道，“我那时只是从戴国回朝，并没有亲身经历其中。”

“回朝……”林轻岚想了想，“难道和四年前殿下被软禁绍平山有关？”

杨玄庭点了点头，“殿下被软禁，起因是因为在珍妃娘娘的忌日那天，没有进宫与皇上一同祭拜，反而在家中饮酒作乐。陛下对珍妃娘娘情深意重，会一怒之下关其禁闭也在情理之中。但最终，这一关便关了四年，只能说是太子李钧德不配位，暗地里做了许多手脚，让皇上与殿下之间父子之心渐远。”

杨玄庭没有再说下去，但林轻岚已经猜中了七八分，她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怀疑地问道，“……介衍也参与其中？”

杨玄庭点了点头，“不过各为其主罢了，既然彼此道不同，我也不愿与他有什么纠缠。”

轻岚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李钧这个人，还真是厉害呢。”

杨玄庭听了有些诧异，“厉害？他不过是个草包罢了，若不是介衍这几年一直在明里暗里为他打点，他早就该现了原型。”

“他就是厉害在这里呀。”轻岚轻声说道，“他自己是个草包，却懂得怎么让人来为自己粉饰太平，却懂得如何挑起争端让彼此相敬的朋友翻脸，再趁机渔利……比起李钦，他多少还是更懂人心如何的吧。”

杨玄庭听罢，低声喃喃了一句，“人心……吗。”

两人凝视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而后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两人在寒冷与潮湿中醒来，他们彼此依偎着睡了一夜。

昨夜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山雾凝结成露珠，不断从两人头顶的断石处滴落，沾湿了他们的肩膀。

轻岚微微颤抖地起身，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以此取暖。杨玄庭也觉得寒气逼人，但他在天芒山一带毕竟驻扎多年，对山间晨露早已视之平常，他解下自己的外袍，也给轻岚披了上去，然后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问道，“现在好一些了吗？”

“你这样不冷吗？”轻岚抬头，有些想挣脱他的手臂，好把这件袍子还给他。

杨玄庭只是摇头道，“我不冷的，我本来就不怎么怕冷，这里也没到山顶，气候还好，不算特别难捱。”

林轻岚仍在不住地打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两人再一次检查了昨夜的火堆，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火星余烬之后便提着干粮继续向上攀登。

在继续往上攀爬了一二百米后，周围的视野突然便开阔了起来，两人往山下一看，只见密集的云海正如蒸腾的水汽一样翻腾。他们已经爬到了云层的上方。

两人不约而同往东南看去，可在这云海的遮挡之下，岱陆城的一砖一瓦已不可见。

天地之间广博如斯，视野一时清明无碍，轻岚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她住在清心观时从未有过的体验。尽管晨间的寒冷仍不时令她打颤，她仍然觉得脚下忽然充满了气力，每往上走一步，脚下反而愈加轻盈。

很快，那间杨夫人提过的“山间小屋”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茅草屋，轻岚与杨玄庭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到了小屋之前。

他们敲了敲门，见久未有人应声，两人便不再等候，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