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千紫陌的话，姬凌尘淡然无波的眼眸里骤然生起一抹莫名的情绪。

他怎就没想到呢？

世人都在传邪宗神秘莫测，神龙见尾不见首，说邪宗使得一手冰晶火焰诀出神入化……冰晶火焰诀？

这不是那人自创的功法么？

难道邪宗是那人的再世重生？姬凌尘数百年几乎都在闭关修炼，在数百年后再见姬华裳那日，他刚出关不久，因此，他对有关天云宗的信息了解的不多，对邪宗的信息同样了解不多，但他确实有听说过冰晶火焰诀是邪宗所使用的功法。

邪宗？

邪……

他们是一个人么？

姬凌尘向来无波的眸中终有了情绪，虽然那点情绪几乎微不可察，但也足以说明他从千紫陌所言中想到了什么，且心绪起伏程度绝对不小。

“她对你还有说些什么？”

负于身后的双手握紧，姬凌尘遏制住心底腾起的波浪，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千紫陌一眼，继而浅声问了句。

见他启口，千紫陌脸上的表情当即就变得激动不已，只见她眼眶泛红，颤声道，“表叔，表姑姑与我说了很多，要不咱们坐下来说吧！”

她这一步竟然走对了，表叔不再对她冷漠疏离，表叔主动和她说话了，这让她心里好不高兴。

抿了抿唇，姬凌尘提步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看着他修长宛若翠竹般挺拔的背影，千紫陌嘴角禁不住弯起抹浅淡的弧度，紧跟其后，与姬凌尘隔着石桌对面而坐。

垂眼看着面前的棋盘，看着上面昨日自己留下的残局，姬凌尘也不催促千紫陌，就那么静静地，专注地观察着期盼上那未下完的残局。

“表叔，表姑姑说她现在撑得很吃力，说您若真铁石心肠到不帮她，终有一日你会失去她这个胞妹。”

边暗暗琢磨措词，千紫陌边轻语，期间，她有留意姬凌尘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丝毫异样，对此，她感到尤为失落，不过，她有在心里安慰自己，急是没用的，要想眼前这人打心底接受她，愿意和她一世相伴，就得他真切感受到她的好，看到她身上的每个优点，若是这样……

心中苦笑，她的优点，她的好，就她在他“身边”痴守一年又一年，他如果有心，定不难察觉。

结果呢？

他一如既往那般冷漠，疏离地待她，而她刚刚还傻傻地想着什么急不来，想着他有天能感受到她的好，能看到她身上的所有优点，继而对她柔情相待，愿与她长相厮守。

迟迟没听到姬凌尘出声，千紫陌心里越发觉得苦涩难掩，且心口微微传来一阵刺痛。

“紫陌不知表叔和表姑姑之间存在怎样的误会，但紫陌觉得，表姑姑即便再有不对的地方，那也是表叔的嫡亲妹妹，所以，为免表叔日后真得失去表姑姑心生后悔，紫陌在这还请表叔叔原谅表姑姑一回，给予表姑姑想要的帮助。”

“说完了？”

姬凌尘语气淡漠，捏起枚白子落在棋盘上，看都没看千紫陌，“说完了就请离开。”

“表叔叔……”

这是在赶她走么？

千紫陌眼里渐生水光，委屈地看着自己爱慕好多好多年的男子，“你……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好点吗？”

姬凌尘这时抬起头，不带情绪的眼眸与她视线相接，“你的心思我知道。”而且是在她一开始出现在他周围那会，他便知道对方抱着怎样的心思时不时在他眼前晃一晃。

原以为疏远着，她就会放下执念，熟料，毅力倒不弱，年复一年坚持守在他不远的地方。

这让他非常难以理解，自己究竟有多好，致使她非他不可？

千紫陌怔住了，张开嘴半晌没道出一字。也不管她心中作何想的，姬凌尘一双内敛淡漠的眸子锁在她脸上，缓缓启口，又道，“先不论你我的辈分在明面上摆着，单就我个人的情感而言，对你从不曾有任何念头。”

闻他之言，千紫陌眼里的泪毫无悬念地一滴一滴滚出眼眶，她嘴角噏动，语声发颤，“我……我究竟哪里不好，让您这么看不上眼？别给我说什么辈分，我不在乎那个，表叔……我想和您在一起，想照顾您的日常生活起居，想和你共同度过每一个开心，或是不开心的日子。”

“女帝的事和你无关，不用再去理会。”姬凌尘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淡淡地说了句，起身，径直走向竹楼。

“表叔！”

千紫陌在他离开石桌的瞬间站起，泪眼朦胧，望向他的背影，泣声道，“真不能考虑考虑吗？”

她抱着最后一点希冀，快走两步，追上姬凌尘的脚步，扯住其袖袍，任泪水如雨而下，“您考虑考虑好么？我喜欢你，真得好喜欢你啊……”

身为女子，她自然也有自己的矜持，但为能和倾慕已久的人在一起，她不顾家人多番劝说，硬是放下矜持，甚至放下自尊，在他面前时不时晃悠，而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不知她的感情，却不成想，他知道，有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初初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心思……

可是他知道却不接受她，反倒由着她像小丑似的在他面前晃悠，这让她情何以堪？

悲从心来。

痛由心生。

怨他么？

不怨，她不怨，只恨自己入不了他的眼，只恨自己没福气和他相伴……

但即便到如此境地，她还是想再争取争取，为自己的感情争取一线机会，希望能得到他一句松口，得到他的爱恋。

如果……如果他真得真得对她无意，那么，她唯有死心，方能为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方能维护自己仅剩下不多的骄傲。

“无需考虑。”

姬凌尘注视着千紫陌，面部表情一如既往淡漠，他启唇，淡淡给出四个字，听得千紫陌脸『色』瞬间惨白，嘴角颤抖道，“我知道了。”

顿了下，她抹去脸上的泪，扯了扯唇，强挤出一抹微笑，又道，“之前给表叔造成的困扰是我不对，在这，我向您诚恳地说声对不起！”

说着，她朝姬凌尘行了一礼，接着，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而非怨『妇』一般惹人嫌，“表叔多多保重，紫陌今日便回家。”

别了，表叔！

别了，这片竹林！

别了，为我年复一年遮风挡雨的竹楼！

姬凌尘唇角微抿，没有说话，待感觉袖袍一松，他转过头望向身后，才发觉千紫陌已无踪影。

须臾后，他收回目光，对空道，“将邪宗的消息如实与我说说。”

随着他音落，耳廓里传来一道恭敬低沉的男声，过了好一会，他问，“确定邪宗姓云，名君邪？”那道声音再次做出肯定回答。

云君邪？

萧暝风和越天扬，以及那被他断绝关系的胞妹，他们皆知道邪的母亲姓云，而邪是随父姓君，单字一个君，所以，他的名字叫君邪。现在，邪宗姓云，名君邪，要说这是巧合，他不信！

眼眶湿濡，姬凌尘宽袖轻轻一拂，石桌上摆放的棋盘瞬间被一套酒具取代。

“邪，你这是再世重生了么？”

返回石桌旁坐下，他执起酒壶朝面前的酒盏中斟满酒水，端起一口饮尽，“是我对不起你，是尘对不起你啊，邪……”

他从未想过坑朋友，可事实上，四个好友里面，一个被他坑得没了命，另外两个被他坑得背信弃义，剩下最后一个被他坑得至今生死不知，饶是时间已过去数百年，他只要想起，依然宛若昨日才发生过一般，历历在目，痛彻心扉。

“你一定很怨我对不对？怨我给你牵了那么一个姻缘……”

再次斟满酒水，他仰头灌入喉中，声音嘶哑，喃喃，“她开始得到报应了，萧暝风和越天扬相继离她而去，且萧暝风为另外一个女人，向她发起战争，致使她皇权不稳……邪，我罪孽深重啊！”

姬凌尘接连又灌下两杯酒，扬声好一阵大笑，不过，那笑声充满了痛与悔，悲与怒，“我后悔啊，我好后悔将那样一个贪婪，自私，恶毒的女子嫁给你，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有事，那么风和扬也就不会背信弃义，百里也就不会生死不知……”

百里是姬凌尘对南域大帝的称呼。

“邪……你再世重生了，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可你为何不到西域找我？”

酒水一杯接一杯往喉中灌，姬凌尘又是笑又是哭，似是要把数百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宣泄出，“我不会原谅她的，不管她怎么求我，我都不会『插』手她的事，更不会原谅她，认回她做妹妹。”

“你恨我吧，邪，你哪怕立刻来取我的命，我必不说二话，将自己的头送给你。”

他的一条命比之君氏皇族被屠戮的数百条人命算得了什么？血染帝都，他当日闻讯，火急火燎赶到帝都，一切皆已晚矣！

他没救下邪的亲人，没救下邪最在乎的妹妹，他从姬华裳手中没救下一个与邪有关联的人。

那一刻，他狠不得一剑刺死姬华裳，却被萧暝风和越天扬双双拦下。

“……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不对？待你我再相见，尘必向你请罪……”

西域王城，霍家。

“娘，您就与爹爹说说，把白家的亲事退了吧！”霍千羽缠着她的母亲刘氏，闹了好几个月，非得要和白家退亲。

“凤家在南域的地位是很好，可你有想过没有，凤家家世再了不得，对咱们霍家也难有大裨益，而白家就不同了，你觉得娘说得可在理？”

刘氏说着，仔细留意女儿的脸『色』变化，见霍千羽低头咬唇，一脸的不高兴，她又道，“再说，你自己有亲口告诉为娘，说你那位凤师兄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这样的姻缘若真成了，往后你的日子只能在苦水中度过。”

她的傻女儿啊，怎就在感情上如此糊涂？

放着白家那各方面皆相当出彩的小子不要，非得把心落在他国世家一个不喜欢她的男子身上，这让她这做娘的真得是又急又怒，可她还不敢在女儿面前明显动怒，以免这不懂事的闺女一个想不开，去做糊涂事。

“凤师兄人品好，家世好，修为又高，他若真和我成就好事，定不会给我委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