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近万墓碑，叶云与巨蟒到了那碑林的中心处。

那是是一座约十丈左右高矮的古朴祭台。

相比起来，无论是与那山腹之中的古城相比，还是与蜿蜒在括苍山内的蛇形栈道相比，这祭台都显得有些寒酸。

可叶云知道，恐怕这座古朴的祭台才是这整座牧蛇遗城的关键所在，因为因为只是稍稍靠近，他便感知到了那祭台之中萦绕着的无数股沉寂的神魂之力。

这，是近万载间无数牧蛇族人前赴后继以自身真灵所供奉出来的。

无论强弱只要到了一定年龄后便会转为兽身，而后再将一点神魂真灵投入这祭台之中~~这简直~~太残酷了。

叶云缓步走上那祭台，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是微微侧头沉声问道：“这万年间，难道就没有哪一个族人质疑过吗？为何将自己化作兽身，为何要将一点神魂投入这祭台~~永世不得超生？！”

巨蟒微微垂首：“当然有。”

他此时的眼眸极为平静：“从一开始就有。”

“那为什么还能持续到现在？”

“我在这其中，甚至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连你也将自己的神灵投入了这祭台之中了，不是吗？”

“是的。

吾等也早就将真灵投入这祭台中了。”

巨蟒很是平静：“因为在传下秘法之初羊舌老祖与尉迟老祖便有告知吾族族人，让吾族自行选择。”

“为什么。”

叶云埋下了头，似是在看祭台时随口问的一句，这时他的面容被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此刻的眉目。

巨蟒知道叶云问的是什么，他平静回答道：“因为老祖在传下秘法时候便曾说过，这能让吾族向夏韵复仇，向那些悖逆者复仇。”

巨蟒顿了顿：“仅这一条，就足够了。”

是吗~~叶云缓缓抚上祭台又道：“那传说又是什么呢？”

“老祖曾说，有一大能告知他，吾等先圣终有一天将会自过去归来，他会再次带领吾等踏上征天之途，将吾等失去的全部夺回，向那些悖逆者泼洒他的怒火，向这个世界复仇~~”叶云回头缓缓看向他，只是这时巨蟒却看不懂叶云的眼神了。

叶云此时的眼神极为复杂，似乎有着千万种莫名的情绪，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是的~~复仇。”

叶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掌盖在了祭台繁复的纹路上，又重复了一遍：“复仇！”

随后，他的一点神魂便浸入了祭台之中，前往了祭台无数神魂的安息之地。

随着那一点神魂离体，叶云的身体僵直在了祭台上，身体还保持着抚摸祭台的模样。

巨蟒小心的绕过重重墓碑，将身躯一层又一层的覆盖在了祭台的外围。

他在为叶云护法。

其实直到现在巨蟒都不敢全信他是不是真的等来了那个传说中的人，因为那实在太过疯狂，也太过神奇，因而他心中也只信了七八分~~但在这万载之后，莫说七八分，哪怕是有了五分的可能他都会一试，否则~~他也只能与牧蛇一族的其他族人一般，永远孤寂的守卫着这失落的古城，直至生命消亡。

仿佛是穿越了一个狭长的隧道，叶云的神魂似乎在进入那祭台之后便在一处通道中漂泊了不知几千里远。

但叶云却明确的知道自己应当去向何方，知道自己应当在什么地方停下。

因为就在他接触那祭台的一瞬间，他便产生了一股血脉相连之感。

有谁，有什么人，或许在冥冥之中，或许在万里之外；或许在苍穹之上，或许在余烬之中。

有人在那里一声声的呼唤着他，等待着他。

叶云有着预感，或许此刻他即将要到的地方，要赴一场万载之约，可能或见到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忽然，在狭长的通道之中，叶云的神魂听到了许多的声音。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此时，叶云的到来，无数沉寂的神魂开始缓缓苏醒了。

有男人疑惑的声音响起：嗯？好~~熟悉的气息，是谁？有女人怀念的声音响起：这股气息，为什么，像曾经那位大人那般熟悉~~有少年的感悟声音响起：好像，早已铭刻在灵魂之中的气息，已传承了千古一般。

叶云一一越过他们，记下他们。

然后继续前进。

随着他的到来，愈来愈多的神魂在这狭长的通道中苏醒了过了，开始下意识的随着他的方向前进。

氤氲的通道中，无数神魂化作漫天繁星，他们犹如呼吸一般的闪烁着，追逐着前方那一颗不断且灼目的金色星辰。

魂魄的通道中不知年岁，不知到底漂泊了多久，或是百年，又或是一瞬，叶云终于抵达了一处彼岸。

氤氲通道的尽头有一片十丈大小的黑泥地面，地上种着一棵树，那树并不奇特，只是一颗随处可见的铁木树，高也不过二三十丈而已。

树下摆着一对酒盏，一只酒壶。

酒壶与酒盏都不过是粗糙的土培烧制，并不精美，甚至可以说是粗劣，看着便似那些寻常粗鄙的穷困武人所喝的酒。

而那铁木树上盘着一只硕大的黑纹巨蟒，光是腰身就有水桶般粗细，此时正在铁木树的一处树枝上打着瞌睡，半截尾巴吊在树枝下不时摇晃一下叶云一点神识缓缓飘到那黑泥地上，刚一触碰到那黑泥地叶云的神识便自动化作了人形。

此时的叶云并非少年模样，反而是万载前他还是叶狂歌时的样子。

此时看去便是一位二十多年的青年人，剑眉鹰目，英气逼人。

披着一件黑狐裘衣，及腰黑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束起，黑狐裘衣内是一身灰衣劲装，左腕佩有一枚金丝玉镯，右手拇指带着枚黑玉扳指，脚踏银丝镶玉长靴。

仅看着便感觉丰神俊逸，飒然自如。

但此时叶云没有心情关心自己神魂化形的模样，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在铁木树上打着瞌睡的黑纹食虎蟒，如同怕吵到那巨蟒睡觉一样。

但片刻后那巨蟒便醒来了。

他迷糊的眨了眨眼睛，随后摆了摆脑袋便看见了叶云，随后巨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人性化的微笑。

那巨蟒从树上缓缓爬下，落到地上便也化作了一个面如温玉，样貌温和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到叶云后十分高兴的向叶云摆了摆手，随后就地坐在了地上，拿着酒壶开始朝酒盏中倒酒。

那样子浑然不似已在此处孤寂的等待了万年的模样，反而只是像相隔了一个午后，打了个盹就见着老友来赴约喝酒的样子。

叶云走上前去，也盘膝坐在了那中年人的对面，沉默的从他手中接过了酒盏。

叶云瞟了那铁木树一眼道：“这不是我第一次遇着你的那棵树吗，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嗨，不是搬来了，这就是以我的记忆塑造出来的而已。”

中年人——羊舌虎牢笑着摆了摆手：“本来我想着要用个什么的等主子你比较舒服，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这棵树最顺眼。”

“嗯~~是挺顺眼的。”

叶云将手中酒盏与羊舌虎牢碰了个杯随后一口饮干。

这棵铁树极为细腻，哪怕是树木躯干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片树叶的纹路都栩栩如生，这只能代表着这棵树被塑造的时候完全是按照羊舌虎牢记忆中的样子来的，也说明这棵树在他心中有着极重的地位，因而记忆的格外的清楚。

这时，随着叶云而来的那无数牧蛇族人的神魂也到了此处，但他们并未打扰叶云与羊舌虎牢。

他们只是一个又一个沉默的升高，如繁星一般在这片空间的天穹之上闪烁不定，叶云与羊舌虎牢便如同在一片月夜星空下饮酒一般。

“他们倒是有心了。”

羊舌虎牢笑了起来，说着他又给捧着酒壶给叶云续上了一杯酒。

叶云又是一口饮干，随手抹去嘴角酒液笑道：“想不到你连我们两儿当初一起偷的这酒也给回忆出来了。”

叶云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捏着酒盏半闭双眼道：“真是好多年都没喝到这三两刀了，还真是挺怀念的，我当年可就好这一口。”

“可不是？”羊舌虎牢笑道：“当年我们一起偷到这酒为了争谁多喝一口可没少打过架。”

叶云翻了个白眼：“你当年就一条蛇，这酒喝不了两口就晕。

结果醒了你还要喝，喝了继续晕，还跟我抢酒。”

“话不能这么说啊主子。”

羊舌虎牢笑着碰杯：“当年要不是我趁着酒馆老板不注意卷了坛子就跑，凭主子你那兜比脸干净的身家，说什么都买不起这酒啊。”

“啧。”

叶云砸着嘴翻着白眼不和羊舌虎牢辨，只是一杯又一杯的要羊舌虎牢续着酒。

只要叶云抬手，羊舌虎牢便立刻笑着给叶云倒酒。

那泥焙酒壶中的酒似乎永远也倒不尽一般，两人就这么喝着酒，聊着过去。

就如万载的时光并未过去，两人不过又一次相聚饮酒罢了。

又倒过一杯酒后，羊舌虎牢摇了摇泥壶，听着其中叮当作响的酒液叹了口气：“酒不多了啊~~主子，我们得说正事了。”

叶云垂下眼帘，以一只手撑着下巴，因为他低着头，所以羊舌虎牢这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