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德原本就理屈，再加上谢迎天带了好些原告和人证，叶明德纵然再有“舌战群儒”的本事，也没法颠倒黑白。只得认栽。

但他又不能完全认罪，叶家家主的地位不许他认罪，他的门生故旧也不允许他认罪。所以叶明德颤颤巍巍地跪在大殿中央，连带着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眼中有洇洇泪光，说：“陛下！川蜀偏居一方，与朝廷交通困难，再加上最近几年兴兵不断，疏于对川蜀的管控，致使其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梳理，这也是引起当地山匪暴乱接连发生的原因。赖陛下信任，令老臣的两个儿子辅助楚王殿下处理当地吏治，老臣和犬子如何敢不尽心？谁能想到，这些官吏胆大包天，竟在这时候顶风作案，不思悔改，将百姓土地据为己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还把责任一股脑推到犬子和老臣身上！老臣冤枉啊！”

司瑞皱着眉缓缓地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喊冤吗？”

“楚王殿下会证明老臣一家的冤屈！臣请求等楚王殿下回京之后再做评判！”叶明德的头重重磕在地上，说道。

楚王司砚是叶明德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之前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川蜀做手脚的主要原因。他认为，以司砚的痴情，看在叶蓁蓁的面子上，司砚会帮他这一次的。

更何况，距离司砚回京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他能做很多事。

虽说事实上，司砚并不一定会因为儿女私情帮助叶明德隐瞒罪行，但正如叶明德所说，未来的一个月，会发生很多事，一些叶明德已经预感到而谢迎天并没有的事。

只是，鉴于之前在朝堂上因为和玉镜公主闹了不愉快，叶明德已经丢了大面子，这一次，就算司瑞有心偏袒他、拖延这桩案子，也必须在谢迎天的眼神催促下，尽快宣布对叶明德的惩罚。

司瑞暂时剥夺了叶明德的丞相之位，让他在府上等候楚王殿下回京。立刻调叶继尧和叶继禹回京，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问询。再派御史进入川蜀，务必严格调查各级官员尤其是郡守大员，由楚王亲自审理与土地有关的所有冤案，不得懈怠。

这还没完。

司瑞是保持朝堂势力平衡的一把好手。

由于另一位丞相也不能处理朝政，司瑞便令在家处理义女丧事和反省己过的户部尚书叶弘波暂代丞相一职。这样一来，叶家虽丢了面子，也失去了对川蜀的控制机会，但至少没有太大损失；谢迎天虽打赢了朝堂上的这一仗，却没有捞到多少好处。而由于叶弘波是叶蓁蓁的父亲，是楚王殿下未来的岳丈，他的得势，最终倒是让楚王得了好处。

当天下午，宋明臻依制，盛装进宫，正式接下瑨国和黎国的婚事，并与太子司卿一起，在中宫为皇后敬酒。

再次见到司卿，尤其见到他那跟皇族格格不入的卷曲的头发、塌鼻梁狭长的眼睛，宋明臻心里就不大痛快。但她一贯是个能忍的，更何况她已经预感到太子乃至整个谢家的结局了，名声什么的，她早已不在乎。

是啊，已经有了三任“未婚夫”，再加一位，有什么要紧？要是因为这个，瑨国人再不能接纳她，她倒也落个清闲。

司卿却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也难怪。在宋明臻来到瑨国的这段时间里，这位瑨国的国储身上，就没有发生过几个让他顺心遂意的事。他早就对宋明臻志在必得，虽其中有许多波折，拖延了这么久，还直接或间接得罪了武家和叶家，但司卿想得很开，就算是农民耕地也需要投入，这点损失，在庞大的利益面前并不算什么，更何况很多损失也会挽回——就是得罪叶家而又不能挽回又能怎样？反正因为上一任太子妃，他已经把叶明德得罪透了，多这一项也没有关系。他想，将来继承皇位，到时候谁要忍气吞声还不一定呢。

不止司卿，谢皇后也很高兴。

谢皇后其实并不喜欢宋明臻，太瘦，不像个好生养、有福气的女人，再加上宋明臻已经“克”死了三个未婚夫，霉运重，配她的太子，总觉得牵强。好在陛下现在身子不大好，还有多少日子谁也说不清。只要皇位握在手上，以后谁当皇后，还不是她的儿子——未来的皇帝说了算吗？

面前这两个带着端庄沉稳的笑容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宋明臻太明白了。明白，却不动声色地配合，一举一动显示出黎国公主的气派，且用这伪装出来的高贵气质，令谢皇后和顶着太子的头衔长达二十多年的野种放松警惕，得意忘形，正是宋明臻的目的。

一场大礼虽不是多么隆重，到底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太阳完全落地、过了酉时初刻的时候，宋明臻才拖着长长的礼服、带着笨重的饰品，被一众侍女送出中宫。

依制，自今天起，即将成婚的男女就不可轻易见面了，所以太子没有亲自将宋明臻送出皇宫，只是站在中宫门前的台阶上，负手而立，目送宋明臻强撑着一身繁琐沉重的行头向外走。她的身边站满了低着头捧着皇后赏赐的珠宝首饰的侍女，每个侍女身边，又有提着宫灯缓缓引路的内监。纵然人数众多，却听不到任何杂音，连鞋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都没有。他们没有声音，宋明臻也绝不会懈怠。纵然已经把皇后和太子的眼睛甩开了，她也不想在一众宫婢面前丢丑。

直到被在宫门口等了好久的碧落拖进马车里，宋明臻才踢掉几乎把她的脚腕掰断的鞋子，扔掉比头还大的黄金凤冠，扒掉里三层外三层的硌得人喘不上气来的礼服，扯开已经露在外面的贴身里衣，仰着头大大地呼了一口浊气。

马车缓缓开动了，宋明臻的心也终于熨帖下来。

安稳的时间没过太久。

噔！马车忽然停了，一个莫名的撞击声虽不大，却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很诡异。宋明臻下意识把露在外面的脖颈藏起来，碧落则提起随身的佩剑，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负责驾车的梁洪涛没有说话。随即，从马车外面钻进来一个黑影。

碧落才不管对方是谁，剑已经出了鞘。